第兩百零六章 文會(萬字大章)(1 / 2)

大奉打更人 賣報小郎君 24579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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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會在皇城的蘆湖舉行,湖畔搭建涼棚,構架出足以容納數百人活動的區域。

夏末的陽光依舊毒辣,湖畔卻涼風習習。

原本文會是國子監舉辦,參與文會的大多是國子監的學子。

但裴滿西樓一通攪和,鬨出這麼大的聲勢,出席文會的人物立時就不同了,國子監學子依舊可以參加,不過是在外圍,進不了涼棚裡。

文會在午時舉行,因為這樣,朝堂諸公就可以利用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堂而皇之的參加。

午時將近,國子監學子們穿著儒衫儒冠,被披堅執銳的禁軍攔在外圍。

“這是我們國子監辦的文會,憑什麼不讓我們入場?”

“主客關係怎能顛倒?”

“不但有禁軍控場,連司天監的術士也來了,防備有居心撥測之人混入文會,莫非,莫非陛下要參加文會?”

正說著,一輛輛馬車駛來,在蘆湖外的廣場停靠,車內下來的是一位位勳貴、武將。

他們和文會本該沒有任何關係,都是衝著“討教兵法”四個字來的。

不但他們來了,還帶了女眷和子嗣。

“快看,諸公來了,六部尚書、侍郎,殿閣大學士”

“我猜到會有大人物過來,沒想到來這麼多?一場文會,何至於此啊。”

“兄台,這你就不懂了,一場文會自然不可能,但這場文會的背後,歸根結底還是談判的事。兩國之間無小事。諸公是來造勢施壓的。”

“區區蠻子,敢來京城論道,不知天高地厚。待會兒看張慎大儒如何教訓他。”

武將之後,是三品以上的朝堂諸公,如刑部尚書、兵部尚書,以及殿閣大學士們。

其中部分朝堂大佬也帶了家中女眷,比如頗有文名的王思慕,她穿著淺粉色仕女服,妝容精致,端莊秀美。

“翰林院的清貴也來了,有趣,這群書生自詡學問無雙,待會肯定對那裴滿西樓群起而攻之”國子監的學子眼睛一亮。

一群穿著青袍的年輕官員,趾高氣昂的進入會場。

翰林院是學霸雲集之地,這群清貴雖然手裡無權,年紀又輕,但他們絕對是大奉最有學問的群體之一。

他們正值韶華,記憶力、悟性、思維敏銳程度都是人生最巔峰的時刻。

有了他們入場,國子監的學子信心倍增。

翰林院清貴們入座後,低聲交談:

“《北齋大典》我看了,水平是有的,然,雜而不精。”

“對我等來說,確實不精,但對天下學子而言,卻是深奧的很呐。”

“此人確實厲害,單一的領域,我等都能勝他,論所學之廣搏,我等自愧不如啊。”

“對了,若論兵法的話,我們翰林院裡,無人能超越辭舊了吧。”

刹那間,一道道目光望向俊美如畫的年輕人。

許新年坐在案後,清晰的察覺到不止翰林院同僚,不遠處的勳貴、諸公也聞聲望來。

那是自然,我主修的就是兵法他剛想頷首,便聽勳貴中響起嗤笑聲:“裴滿西樓討教的是張慎大儒,老師總不至於比學生差吧。”

許新年有些惱怒,朗聲道:“聖人曰,學無長幼達者為先,誰說學生一定不如老師的?”

勳貴、武將們哄笑起來,知道他是許七安的堂弟,有幾個笑的特彆恣意,把嘲笑寫在了臉上。

這個許新年學問是有的,但除了一張嘴能罵出花,其他領域,在翰林院裡並不算多出彩。

他竟說學生能勝老師,可笑至極。

嗯?罵人?

勳貴武將們反應過來,笑聲猛的一滯。

許新年喝了口茶,矜持的起身。

許七安穿著輕甲,腰胯製式佩刀,跟隨著懷慶和臨安的馬車來到場地,豪華馬車緩緩停靠在路邊,穿著素雅宮裝和火紅長裙的懷慶裱裱同時下車。

然後,她們齊齊抬手,遮了一下猛烈的陽光。

公主怕日手遮蔭某個侍衛,腦海裡躍出這句話,緊接著便看見宦官舉著華蓋,為兩位公主遮擋陽光。

裱裱回過頭來,在人群裡尋了一遍,水汪汪的桃花眼有著困惑,她不知道狗奴才易容成了誰的模樣。

偽裝的還挺好嘛裱裱心裡有些失望,因為她在話本裡常見到“相互喜歡的人就會心有靈犀”這樣的描述。

兩位公主剛入場,便看見許新年站在案邊,感慨陳詞,口吐芬芳,指著一乾勳貴怒罵。

勳貴武將們大怒,你一句我一句的圍攻許新年,後者巍然不懼,引經典句,言辭犀利。

不少武將已經開始撩袖子了。

諸公喝著茶,優哉遊哉的看戲。

懷慶皺了皺眉,清斥道:“放肆!”

她盛怒時的模樣,充滿了威嚴,竟然極有威懾力,不但許新年停止了謾罵,就算氣的嗷嗷叫的上頭武將們,也偃旗息鼓了。

諸公和勳貴們紛紛起身,躬身行禮:“見過兩位公主。”

懷慶冷哼一聲,帶著裱裱,以及兩名侍衛入座。

許新年抿了口茶,潤潤嗓子,隨後看向左上方席位的王思慕,恰好對方也看過來。

昨日,王思慕特意尋他,希望他能在文會上展露一下才學,博個好名聲,增添聲望。

王大小姐沒指望許二郎能在文會上大殺四方,震驚四座。

因為有張慎出場,張先生是許二郎的老師,有他出場便足夠了。

許二郎朝她笑了笑,正如昨日聽完後,雲淡風輕的笑了笑。

這時,外圍傳來學子、侍衛們恭敬的喊聲:“見過太子殿下,見過三皇子、四皇子”

涼棚裡眾人側頭看去,隻見太子扶著一位白發蒼蒼,拄著拐杖的老人,沿著禁軍包圍出的通道,走向涼棚。

“太傅?”

懷慶驚喜的脫口而出。

而裱裱下意識的縮了縮腦袋,她從小被這個臭老頭打手掌心,打了好些年。

太傅不是針對臨安,太傅針對的是學渣。

太子攙扶著太傅進了涼棚。

諸公紛紛起身,恭敬行禮。

論輩分,在座的諸位都是太傅的晚輩。

許新年隨同僚們齊聲行禮,審視著被太子攙扶的老人,頭發雖白,卻依舊茂密,真是讓人羨慕的發量。

臉龐溝壑縱橫,皮膚鬆弛感嚴重,眸子也略顯渾濁,但這個老人的氣質很獨特。

他記得院長趙守說過,太傅是當代唯一養出浩然正氣的讀書人。

本朝三公都是一品,但沒有實權。太傅原本有望執掌內閣,隻是當年父皇修道,不理朝政,太傅欲持竹條痛毆父皇,被攔下。之後再無緣仕途,便在宮中專心治學。

沒想到連太傅都來了許新年心道。

太傅冷哼一聲,看向國子監大祭酒,淡淡道:“老夫隱居多年,才發現國子監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大祭酒麵紅耳赤。

同樣出身國子監的諸公亦有些尷尬。

朝廷的臉麵,就是他們的臉麵。

一個蠻族年輕人在京城大放異彩,若是武道也就罷了,蠻子本就是粗鄙的武夫。偏偏是以學問揚名。

要知道,人族最大的驕傲就是文化,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儒家是中原人族的體係,是獨有的文化瑰寶,是無數人驕傲的所在。

見氣氛有些僵凝,懷慶起身,把太子從太傅身邊擠開,攙著他入座,聲音清冷:

“太傅,裴滿西樓才情驚豔,隻論四書五經,大祭酒並不弱他。所學廣搏,且能精深之人,太罕見了。不過你放心,有張慎出麵,想來一切都是穩妥的。”

太傅拍了拍懷慶的手背,有了幾分笑容:

“殿下若是男兒身,豈有那蠻子在京城耀武揚威的機會?老夫這次來湊這熱鬨,就是不信邪,我大奉士林人傑輩出,後起之秀無數,真無人能壓他一個學了些聖人皮毛的蠻子?”

這是,輕笑聲從涼棚外傳來,帶著幾分悠閒,反駁道:

“聖人曰,有教無類。太傅左一句蠻子,右一句蠻子,可有把聖人的教誨記在心裡?”

涼棚外,滿頭白發的裴滿西樓,帶著嫵媚多姿的黃仙兒,以及氣質陰冷的豎瞳少年,大大方方的進入涼棚。

他們明明是外族,是客,卻擺出一副閒庭信步的輕鬆姿態,仿佛自身才是文會的主人。

對於諸公、勳貴武將們的鎮場,毫不在意,毫不露怯。

國子監學子、翰林院清貴、在場諸公、勳貴武將沉默的凝視著裴滿西樓,這位才情驚豔,學問深厚的蠻族。

沒有人回應,但卻悄然挺直腰背,平穩情緒,如臨大敵。

“在下白首部,裴滿氏長子,裴滿西樓,見過諸位!”

裴滿西樓用自己的學問,塑造了一位驚才絕豔的讀書人形象,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這次文會,他打算把名聲再次推向高峰,為後續的談判做鋪墊。

許府。

楚元縝坐在庭院裡,石桌邊,手裡捏著酒杯,他的身邊坐著麗娜、李妙真、許鈴音。

“為什麼他能進皇城?他去作甚?不怕元景帝斬他狗頭嗎。”楚元縝酸溜溜道。

他很眼饞文會,身為讀書人出身的劍客,還是曾經的狀元,這種巔峰對決的文會,對楚元縝有致命誘惑。

但他不能進皇城了,更不能眾目睽睽之下參加文會,這一切都是因為許七安。當初要不是為了幫他,哪會這麼淒慘。

於是過來找他喝酒,抱怨幾句。

沒想到,這個始作俑者自己卻進去了。

楚元縝心裡酸的像恰了檸檬。

“我也想去。”

許鈴音脆生生道。

“文會就是一群讀書人討論無聊的東西,你不會想去的。這種地方和我們師徒沒關係,不如在家吃糕點,喝甜酒釀。”

麗娜借機教育徒兒,她還是很有逼數的,並希望徒兒也能漸漸有逼數起來。

“師父,文會有很多好吃的,上次大鍋跟和尚打架,我跟著一個伯伯,吃了好多好吃的。”

許鈴音給出致命一擊。

“對哦,我怎麼沒有想到,文會有美酒佳肴。”麗娜眼冒精光。

角度很刁鑽啊楚元縝摸了摸許鈴音的頭,覺得這個憨丫頭蠻可愛的,然後想起了那日在雲鹿書院的噩夢教程。

他默默收回手。

李妙真說道:“那蠻子近日囂張的很,我看著不舒坦,忍不住想一劍刺了他。”

看誰不爽就刺誰,你真的是天宗的聖女麼楚元縝覺得,天地會裡槽點最多的就是李妙真。

一號身份不明,三號許辭舊正人君子,六號恒遠慈悲為懷,五號麗娜雖然不聰明,愛吃,但自身沒有什麼讓人想“一吐為快”的缺陷。

七號八號“失蹤”多年。

九號金蓮道長性情溫和,是個讓人尊敬的長輩,修功德,品性值得肯定,也沒什麼不良嗜好。

隻有李妙真最讓人無奈,她是天宗聖女,本該性情寡淡,冷冷清清,結果下山曆練兩年,硬是把自己曆練成急公好義,鏟奸除惡的飛燕女俠。

“國子監讀書人如此不堪,還得靠雲鹿書院的讀書人來擺平他。”李妙真道。

楚元縝笑著點頭:“張慎所著《兵法六疏》精妙絕倫,有他出麵,那蠻子囂張不了多久。不過,此人能著出《北齋大典》,足以開宗立派,成為一代名儒。”

李妙真皺了皺眉,她聽出楚元縝並不看好張慎,道:“這蠻子這麼厲害?”

楚元縝點頭。

“若是比詩詞,應該還是許寧宴更厲害吧。”李妙真謹慎問道。

楚元縝嗤笑一聲。

李妙真皺眉道:“也懸?”

楚元縝搖頭失笑:“不,許寧宴的詩才曠古絕今,但文會不是詩會。再說,許寧宴也出不了場。”

市井之中。

雖然平頭百姓進不去皇城,但他們對文會的討論度極高,對結果更是期待無比。

連辛苦勞作的販夫走卒,坐在小攤邊吃一碗麵食時,也能聽見鄰桌時刻在討論文會,指點江山,激昂文字。

“這讓我想起了去年的鬥法,那是何等的轟動。最後咱們許銀鑼挺身而出,力挽狂瀾。”一個穿著藍色褂子的貨郎,呲溜一口麵食,大聲說道。

“文會可不是鬥法,可惜許銀鑼不是讀書人,幫不上忙。”同伴惋惜的回應。

麵攤老板揭開熱鍋,一邊下麵條,一邊搭茬,憤憤不平的說道:“國子監讀書人可真是廢物,竟然輸給一個蠻子,我都替他們臉紅。”

其他桌的食客忍不住說道:“許銀鑼要是讀書人就好了。”

在百姓眼裡,許銀鑼是無所不能的英雄,大奉的傳奇人物,真正有良心的大人物。

所以對他有著盲目的崇拜,認為許銀鑼無所不能。但理智告訴他們,許銀鑼不是讀書人,學問肯定不如那蠻子。

因此隻能感慨一聲:如果許銀鑼是讀書人就好了。

麵攤老板捧著麵遞給客人,笑道:“不過這蠻子竟敢挑戰雲鹿書院的大儒,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眾食客笑了起來。

皇宮,寢宮內。

元景帝慵懶的坐在塌上,翻閱道經,腳步聲傳來,老太監小碎步返回,低聲道:

“文會那邊傳來消息,裴滿西樓和翰林院大人們論了經義、策論、民生、農耕、史不落下風。”

“不落下風,就已經是我大奉臉麵無光了。”元景帝沒什麼表情的說道。

老太監看皇帝露出這個表情,便知他心裡不悅。

歸根結底,裴滿西樓如此逞威風,丟臉最大的還是一國之君。

“可有論詩詞?”元景帝突然說道。

老太監搖頭。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元景帝嗤笑一聲,笑聲剛起,又忽然板著臉,冷哼一下。

頓了頓,元景帝道:“張慎還沒來?”

老太監低頭:“張先生未來。”

元景帝緩緩點頭:“不急,文會還沒進正題呢。雲鹿書院的讀書人雖然討厭,學問上倒也從未讓人失望。”

他神態頗為輕鬆。

文會正題是什麼?

是戰爭,是發生在北方的戰爭。

國子監代表裡,一位學子起身,憤慨陳詞:

“蠻族常年滋擾邊境,殘殺我大奉百姓,為禍深遠。而今遭了東北靖國鐵蹄的碾壓,竟恬不知恥的來我大奉求援。

“蠻族就是蠻族,厚顏無恥。”

外圍的國子監學子紛紛響應,怒罵蠻子“厚顏無恥”。

黃仙兒笑吟吟的全部在意,手指絞著鬢發。

豎瞳少年滿臉怒火,極力壓製蛇類殘暴嗜血的本性,豎瞳陰冷的掃了那名學子一眼。

裴滿西樓麵不改色,甚至笑了起來,道:

“巫神教稱雄九州東北,與大奉緊鄰隻有三州之地。以大奉的人口和兵力,耗費一定的代價,就能把他們堵在三州之外。”

他停頓了一下,見諸公和武將們露出認同的表情,這才繼續道:

“但如果北方的領地也被巫神教占領,靖國騎兵南下,可直撲京城。康國和炎國再從東進攻,遙相呼應。大奉豈不危矣。

“眾所周知,北方有連綿無儘的草原,靖國若是得了北方領土,便能養出更多的騎兵,屆時,大奉縱使有火炮和弩,也擋不住這群陸地上的“無敵者”。

“所以,大奉出兵,不是幫我神族,而是在幫自己。我神族繁衍艱難,人口低下,縱使時而滋擾邊關,卻沒那個兵力南下,對大奉的威脅有限。但巫神教可不一樣啊。”

沒人反駁。

翰林院的學霸,國子監的學子,乃至朝堂諸公,其實都認可他的這番話。

巫神教掌控的東北,物產豐富,既能狩獵,也能農耕,而農耕的文明,人口是最繁盛的。

巫神教人口相比大奉,差太遠,那是因為地域有限。

若是北方版圖落入巫神教手裡,遷出一部分人口去北方,最多二十年,巫神教的人口會翻一倍,至少一倍。

裴滿西樓沉聲道:“到那時,我神族的今日,便是大奉的來日。”

許新年默默旁觀著。

這群蠢貨,不知不覺被對方掌控了主動,你們要討論的,難道不應該是索要籌碼嘛,怎麼討論起出兵的必要性,肯定要出兵啊,這是毋庸置疑的額,討論籌碼好像是談判桌上要做的事,是諸公的事,確實不宜在這個時候談。

這場文會的核心,其實是大奉這邊要把裴滿西樓的形象打垮,把他的逼格打垮。

但形式不太樂觀啊,這家夥本身就能言善辯,口才厲害,再占據著必須出兵的“大義”。

許新年目光一轉,發現許多武將躍躍欲試,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又皺眉沉默。

還算有自知之明,這群武將罵人還馬虎,辯論?即使他們有豐富的帶兵經驗,也說不過裴滿西樓,呸,粗鄙的武夫

“諸公平時在朝堂上不是牙尖嘴利嗎,太傅打本宮手掌心的時候,不是能說會道嗎,怎麼都不說話。”裱裱焦慮道。

“太傅怎麼能下場,他是德高望重的前輩,輩分差太多了,即使贏了也不光彩,人家隻會說我大奉以大欺小。諸公亦是此理,而且,如果諸公下場,我敢保證,裴滿西樓會主動與他們比鬥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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