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采訪到了很久以後才結束,在這個過程中,溫遠輝還帶著池安一起從藕梗中抽絲,也去屋頂上看了一眼已經曬過許多年的植物油,還讓她上手摸了一把,拍了不少照片。
等到他送走池安後,時間已經來到了下午五點,溫遠輝看了一眼時間,和家裡人說了一聲,悠哉悠哉地重新往表行裡走去。
因為著急帶著池安看製作印泥的流程,表行裡燒得那些痕跡他還沒有來得及處理。
他不是一個閒的太住的人,不然也不會堅持做了這麼多年的印泥,即使家裡人一點也不理解。
他的孩子因為從小看著他為了印泥甘於清貧,從懂事開始就堅決不碰做印泥的流程,他已經五十好幾了,幾百年的傳承,難道真的要斷在他這一代嗎?
正在他來到表行門前的時候,看到了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不知道是等了多久。
王慶今天出來采風的時候,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表忽然不走了,這是他妻子在他還沒有闖出名聲時,送給他定情信物,即使並不太值錢,十幾年了,功成名就成為藍國知名導演的他也一直戴著它。
正巧他一側頭發現這裡有個修表的店鋪,就想進去讓店主看看能不能修好。
他看到緊鎖的大門後,歎了口氣,剛想離開,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先生,您是想要修表嗎?”溫遠輝走到門口,打開了門,聲音中帶著一抹好客的笑意。
“沒錯。”王慶轉過頭,因為天氣炎熱,額角帶著細汗,迎著陽光,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笑得客氣和善,一看就是一個比較好相處的人,“您就是老板嗎?”
“我這裡有一塊兒表,想知道您能不能修。”
溫遠輝打開門後,留出了一個一人行的通道:“外麵太熱了,先進來涼快一下,我給您看看。”
王慶聞言點了點頭,大步走了進去。
來到專門修表的櫃台上,他把手中攥的帶上了汗意的表遞了過去,四下打量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中午時分溫遠輝給池安展示藕絲印泥特點的時候在不遠處櫃台上留下的火痕。
王慶往前走進了一看,眼中閃過一抹沉思,從殘留的痕跡上來看,能夠清晰地辨認出上麵到底印的是什麼字。
作為一個導演,他也有不少見識,沉吟了一下,對著正在修表的老板輕聲開口:“老板,你這個印章,或者說印章用的印泥,是珍品吧?”
“是西泠印泥還是……”
“不是,是藕絲印泥。”溫遠輝聽到他的話後,有些爽朗地笑了兩聲,他小心地把手中的手表放回原處,然後轉過頭,笑眯眯地開口,“這是家裡傳承下來的印泥製作方法,雖然沒有其他印泥那麼出名,但是做起來,可是麻煩的很。”
“哦?”聽到他的回答後,王慶忽然有了一點興趣,“我在日常生活中,好像很少聽到朋友們說起這種印泥。”
聽出了他話中的疑惑,溫遠輝一點也不覺得生氣,他笑眯眯地和他講起了製作藕絲印泥的流程,說起了藕絲印泥的特點。
等到他說完後,王慶眼中滿是讚歎:“曆時七年,才做出這麼一方印泥,這其中的價值,難以形容。”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最近在籌備的講述藍國著名詩人一生起伏的電影,裡麵有不少場景,需要用到印章,自然也需要用到印泥。
想起那個詩人曾經燒過自己的作品,他心裡的靈感忽然爆棚,有些興奮地開口:“先生,我是一個導演,最近在籌備一個電影,想在拍攝過程中用到您製作的這款印泥。”
“不過您放心,我知道印泥有多難得,我可以用原價購買。”他走到溫遠輝麵前,有些狹小的眼睛裡滿是精光,“同時,在電影的宣傳中,我們也可以著重宣傳一下藕絲印泥,讓更多的人了解到它!”
“可以嗎?”
溫遠輝聽到他的話後,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他是幻聽了嗎?
他抬起頭,仔細地端詳了一下站在他麵前的人,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即使他並不關注娛樂圈的事情,但是也聽說過王慶的大名,曾經在網上見到過他的圖片。
王慶是一個在藍國電影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導演,多次獲得國際獎項,是很多人心中的金牌導演。
“您是……王導嗎?”他聲音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因為激動臉頰變得通紅。
“我叫王慶。”王慶笑著對他擺了擺手,“就是一個普通的導演,反正不是一個騙子。”
“可以可以!”溫遠輝使勁地點了點頭,眼角笑出了細密的皺紋,“不用錢,您直接拿去用就好。”
“那我可要給先生你好好宣傳一下。”身為導演,就算印泥再貴他也不會出不起這個錢,他收下溫遠輝的好意,就代表著願意用自己的能力宣傳這種印泥。
“這是個好東西啊。”他看著桌子上留下的痕跡,歎息了一聲,“可不能在我們這一代給斷了。”
既然他遇到了,就能幫一把是一把。
溫遠輝知道王慶導演拍一部電影需要不短的時間,他的上一部電影,有營銷號說準備了三年,所以他已經做好了等待很久的打算,反正他等了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
就在他已經平複好自己的心情,迎著早上七點的陽光在後院的屋裡抽絲時,忽然有三四個人找到了他,說想要買藕絲印泥。
有的是說要送給家裡愛好書法的長輩,有的純粹是為了收藏,訂單最多的,是藍國最大的公司之一謝氏下的訂單,足足把他近幾年的庫存都買走了。
他從這些人的口中知道了,原來他們都是從今天上午官網的文章上看到的藕絲印泥,知道了他的聯係方式。
在回到金市的第二天,池安就把昨天的采訪整理了出來,發到了官網上。
因為她現在在記者行業也算是小有名氣,所以文章發布不久,就有人在下麵評論。
“好厲害,要不是知道這是官網,我都懷疑圖片上火燒過的痕跡是P的了。”
“原來還有藕絲印泥這種印泥,感覺在平時生活中很少聽到啊。”
“六七年才製成,這就是藍國的奢侈品吧,可比現在外國那些靠牌子賣價錢的東西好多了。”
“可惜我平時生活中用不太到,不然真想買一塊兒看看。”
“雖然很心動,但是價格太貴了,實在是買不起。”
“我爺爺是一個書法家,平時家裡備著不少印泥,這一次正好老人家快過生日了,我這就去下個單。”
“哎,希望這種技藝能夠長久的流傳下去,這是我們老祖宗留下來的瑰寶啊。”
……
池安看著文章下麵的評論,眼中的表情有些複雜。
藕絲印泥在一定程度上來說,可以歸類為奢侈品,因為製作它耗費的時間和人力實在是太多了,價格自然不可能降下來。
所以,藕絲印泥今後要走的路,還很長。
周日休息了一天過後,池安活力滿滿地來到了國安部,開始了新的一周。
她的生活還是和以前一樣,時不時的接受一下謝清的投喂,每天都去公寓隔壁和小雅玩上一會兒,再繼續她的網課學習。
最近一段時間,她也在賀晴媛的指導下,掌握了不少拍照技巧,這樣就可以在采訪的時候,順便拍幾張照片。
就在今天上午,在一個專門統計企業股份情況的軟件上,忽然出現了一個bug。
藍國最大的企業之一謝氏,總裁謝清的持股本來是百分之六十,可是今天上午有人一查,發現持股變成了百分之五十三,這麼大規模的股權變動,按理說不可能瞞得這麼密不透風,所以人們看到後都覺得是軟件出錯了。
可是,當看到這百分之七的持股者是國家後,有不少人都相信了這件事,沉思謝清到底是不是瘋了。
按照謝氏的發展規模和最近的發展速度來看,謝清根本沒有必要把股份售賣給國家,而且所有人都清楚,說是售賣,大概率是半賣半送,這是一個注定會虧本的買賣。
國家也沒有辦法太過乾預商業發展,大都交給市場自己調節,所以,為了市場穩定,國家根本不可能給謝氏大開方便之門。
謝清著葫蘆裡到底是賣的什麼藥?
顧辰也看到了謝氏的股份變動,他坐在辦公室裡,因為身體好了不少,室內的空調溫度已經可以穩定到二十七度。
他感受著從心裡蔓延上來的涼意,淺色的眸中好像帶著刺骨的寒意。
轉過椅子,透過落地窗看著外麵的風景,明明是萬裡無雲的天氣,他卻莫名地感受到了風雨降至的沉悶。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顧辰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謝清居然會這麼有魄力,要知道現在他和池安的關係不過是朋友而已,他就已經敢下這麼大的賭注。
他難道不怕賠的血本無歸嗎?
顧辰搭在扶手上的雙手緩緩用力,清瘦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畢露。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知道了,他起碼在這一方麵,比不過謝清。
他既期待用到池安的能力,又害怕他對她的關係摻雜著太多的利用。
不知不覺地和一個人疏遠下來,保持著普通的朋友關係,對他而言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所以,他隻能是一個需要和池安保持距離,怕不小心利用到她能力的叔叔。
股份的轉讓需要時間,他從前一陣子就聽到了謝氏內部傳來的動蕩,隻不過那個時候他忙著休養身體,並未過多了解。
現在看來,早在那個時候,謝清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輸了啊。”他看著窗外有一群大雁排成一字型從天空中飛過,歎息著開口。
他轉過身,按下了辦公桌上的座機:“那條零食產業鏈,停了吧。”
等到‘謝氏股份’這四個字登上熱搜後,池安也看到了謝氏股份變動的消息。
她的視線凝聚在那百分之七上,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其他人能夠想到的,她當然也能夠想到。
她在紙上寫寫畫畫,又是分析又是整理資料,可是不管她怎麼看,怎麼總結,都找不到謝清要把股份售賣給國家的理由。
聽到門口傳來的有節奏的敲門聲,她從混亂的筆記中抬起了頭,眼中帶著淡淡的茫然以及一絲微不可查的煩躁。
看著斜倚在門框上的沈舟旭,她露出了一個有些勉強的微笑:“進來吧。”
“怎麼這麼有氣無力的?”無論什麼時候,沈舟旭好像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狹長的眼睛微微一眨,好像沒有什麼能夠把他難住。
“要是有什麼問題的話,我會很開心為你解惑。”他坐在她的對麵,舉手投足間透露著一切儘在掌控的大將風度。
“我覺得沈哥你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是看到新聞才來找我的吧。”池安掀了掀眼皮,懶洋洋地掃了他一眼,聲音聽起來沒有了之前的活力。
“我這不是因為關心你嘛。”沈舟旭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眼中帶著淺淺的笑意,“關心同事可是國安部的傳統美德。”
“謝氏股份變動這件事,你怎麼看?”池安歎了一口氣,一隻手托著下巴,眼神看起來沒有焦距,虛虛地落在前方。
“我怎麼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安怎麼看。”沈舟旭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看到她回過神來後,輕聲問道,“安安覺得謝氏股份售賣給國家,對於國家而言,是好還是壞?”
“當然是好事了。”池安放下手,坐直了身體,沒有一絲猶豫地回道。
以謝氏現在的規模和發展程度來看,謝氏的股份根本就是有市無價,有些人想買都買不到。
更何況謝清既然決定了賣給國家股份,就肯定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價格不可能太高。
“所以說,既然是一件好事,你為什麼還愁眉苦臉的。”沈舟旭靠在椅子上,意味深長地問道。
他和宋安夏他們持的態度並不一樣,他們是站在池安長輩的立場上,所以對出現在她身邊的謝清非常警惕。
而他則是站在池安的立場上考慮,她今年才剛十八歲,已經經曆了可能正常人一輩子都經曆不過來的事情,有的時候她也需要一個棲息的角落。
這個角落,國安部的人給不了,使用過她能力的人也給不了。
他不排斥謝清的存在,雖然有的時候他也會擔心謝清是否會給她帶來傷害,但是現在看來,謝清這種人果然很適合她。
池安抬起頭,一臉你怎麼這麼無理取鬨的表情。
“對於國家是一件好事,可是對於謝氏呢,也是一件好事嗎?”她板著一張臉,認真地開口。
如果國家沒有謝氏這些股份後會受到巨大衝擊,那她肯定二話不說全力支持,可是現在的問題是,有了股份對於國家而言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謝氏的付出和國家的獲得,一點也不成正比。
想到這裡,她抬起頭,眼中帶著隱藏不住的困惑:“你說謝清到底是怎麼想的?”
聽到她的問題後,沈舟旭輕笑著搖了搖頭:“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怎麼會知道他在想什麼。”
“不過股份變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在這之前,謝清應該就開始準備了。”
“你真的是來開解我的嗎?”池安斜睨了他一眼,懶洋洋地開口,“我總覺得你是來給我添堵的。”
“既然有疑惑,就去問當事人啊。”沈舟旭抱住雙臂,目光落在了身前人微皺的眉宇間,“據我所知,安安和謝總的關係好像還不錯。”
“與其在這裡想東想西,還不如親自去問一問。”他站起身,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這種事情電話問可能也說不太清。”
他不疾不徐地走出了辦公室,走到門口,他像是想起來了什麼,轉過頭,目光帶著一絲調侃:“記得不要空著手。”
池安看著他沒有一點留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好像沈舟旭說的也有點道理。
昨天她和謝清剛見過麵,知道他今天一整天都要待在謝氏。
想到這裡,她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現在是十一點十分,等到十一點四十她就下班了,中間兩個半小時的時間她正好可以去一趟謝氏。
隻是,她為什麼會這麼關注謝清的事情,這麼想知道他捐贈股份的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