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教訓的是。”年輕的和尚聽到這裡,連忙低頭應了一句。
“我們每日念經頌佛,必要梵香淨手,像他們這樣的肮臟生物,怎麼配得佛祖庇佑呢?”
那說話的和尚見年輕和尚認錯,不由越發得意:
“佛說眾人平等,可這些也配稱人嗎?他們不是人,自然不配平等。”
“掌座也是,每月布施粥水,害我每天的飯食都少了二兩有餘。”他罵罵咧咧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若是吃不飽,何以念經,菩薩又如何能感應到我的誠心?”
年長的和尚聽到這裡,臉上露出笑容,並不阻止。
這和尚見他神情,便眼珠一轉:
“更何況,這些藥水拿給他們吃,隻不過救他們區區一條賤命,有什麼用呢?不如……”他話鋒一轉,衝這年長的和尚道:
“將藥賣出去,由他們想辦法湊銀子,價高者得,到時正好用來孝敬師兄。”
“好主意。”年輕的和尚神色一亮,忙道:
“他們渴求活命,必會豁出去競價的。”有些來得晚的,未必熬得住時間,說不定願意花錢買命。
“師兄,您認為呢?”那白胖的和尚轉頭看了一眼年長的和尚,就見那年長和尚含笑應了句:
“藥錢不可定得太貴,阿彌陀佛。”
“師兄仁慈,我們明白。”
……
宋青小的眼神冷了下去,一股殺意衝擊著她的心靈,令她恨不能斬殺眼前的幾人。
可惜此時的她遊離於規則之外,無法觸碰到這幾人,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幾個和尚有說有笑的遠去。
……
不久之後,寺廟之中突然湧出一大群灰衣僧人。
這些僧人手提長帚,神色凶狠,從廣場之中一一湧出,迎向躺在階梯之上的眾生。
“爺爺……爺爺……”
靠在老頭兒身側的機警小孩一聽到動靜的刹那,便坐直了身體。
這些僧人平時很少大量出寺,除了初一、十五布齋之時。
小孩昏昏欲睡之間,還以為時間荏苒,一晃到了時日,隨即又反應過來不大對勁兒。
出來的僧人氣勢洶洶,看起來仿佛要吃人。
他目光與一個凶狠的和尚對上,被嚇得縮了縮肩膀,隨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褻瀆了法師。
法師們在世人心中的地位極高,勝過王室宗親。
“快醒醒。”他推醒臉色極差的老人,有些害怕又有些興奮的小聲嘀咕:
“是不是,是不是法師額外開恩,要發放湯藥了呢?”
他掰了掰自己的手指,距離上一次布施發藥,才過去了七天而已,距離下一次布齋,還有好幾天的時間呢。
小孩正愁老人等不到那會兒,若是天道寺的法師發了慈悲,提前布施,說不定能救老人性命。
這小孩話音剛落,就聽到衝出來的僧人之中,為首一人大喊了一聲:
“此地乃是佛門淨地,不是你們家的院子,容不得你們玷汙,速速離去!”
“快走快走!”
掃帚亂揮,發出呼嘯之聲。
突如其來的趕人,令得石階上的眾人驚醒。
“爺爺……”
瘦弱的小孩臉上的希望迅速變成了恐慌,下意識的抱緊了老人的手臂,望著這些麵目猙獰的僧人,麵露懼色。
僧人揮舞的掃帚打落下來,拍打到了台階上的人們身上,發出‘啪啪’的抽打聲。
被打中的人機械的抬臂躲閃。
他們骨瘦如柴,又哪是膘肥體壯的僧人之敵。
有人不甘心輕易就此離去,一麵躲閃著掃帚的擊打,一麵小心翼翼的出聲:
“饒命……饒命……法師爺爺。還請菩薩垂憐,我們在此已經排了兩個月,就想要求得一貼藥劑,救我老父性命……”
“菩薩開恩……”
“救命……”
‘嗡嗡嗡——’
蒼蠅飛舞聲裡,響起此起彼伏的哀求聲。
一群和尚不為所動,麵色冰冷:
“貴人即將來臨,哪能容你們留在此地,汙了貴人視聽?”
僧人們的身後,是鍍了金的佛像金身。
瑞氣萬千的金芒從大開的佛殿之中照出,籠罩在這些灰衣僧人身上,使得他們冷漠得不像凡人。
所有人哀嚎著,哭泣著不肯離去。
身強體壯的僧人們動用武力,將他們驅離。
這些難民的命如草芥,激不起這些法師一絲一毫的同情。
原本人滿為患的石階很快空了下去,活人攙扶著走後,留下了滿地的血跡與少許屍體。
宋青小的心中生出一股無名的怒火,恨不能將眼前這些人斬儘。
幾個完成了任務的法師得意洋洋的回頭,高喊了一聲:
“抬水來……”
一桶又一桶的水被抬了上來,‘嘩啦’一聲從高高的階梯上衝洗了下去。
清水被血跡染紅,衝刷著汙漬層層流湧下去。
倚靠在台階之上無人收拾的屍體在水流的衝擊下,被血水推著往下滾落,形成一副極為詭異的畫麵。
台階很快被清理乾淨,不複之前肮臟的樣子。
這些得意於自己完成了任務的法師們,並沒有意識到,在濕漉漉的台階之下,有一些血液並沒有完全散去,而是緩緩沉入石階之中,化為道道黑氣,仿如活著的小蛇之影,在水光之中遊移。
清理完了大門口的僧人們,收拾了東西各自回了寺裡。
不久之後,一個消瘦的人影,蹣跚著出現在了階梯之下。
此時的階梯下,堆積著數具被血水浸泡後無人收拾的屍體。
那蹣跚的人影在台階下方站定,抬起了頭,露出了一雙明亮而炙熱的眼睛。
這是一個十二、三歲左右的小少年,赤著雙足,身上傷痕累累。
但他的眼睛卻是泛著光彩,望著階梯之上高高的寺廟,神情格外的激動:
“天道寺——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