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他心臟陡然刺疼,那些淚像滾燙的熔漿,一滴一滴侵蝕鋼筋鐵骨般的心,他想安慰她,話到嘴邊卻忽然不知如何出口。
火折子的光晃晃了,在他手中熄滅,他索性丟開,展開手臂將她擁入懷中,一邊抱著,一邊擦她臉上的淚,淚水越擦越多,她斷斷續續的話語傳出:“林宴,我是不是挺沒用?都活了這麼多年,還被騙?騙就罷了,偏偏還會難過。”
林宴的手掌被沾濕,他便拿自己的衣袖在她臉上抹淚,一邊抹,一邊道:“遙遙,彆哭了,你還有選擇的,跟我回京,或者是……我送你去找趙睿安……你……跟他走,長安的事,交給我。”
宋星遙越聽越瞪大眼,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待他說完,那淚水才再滑落,她卻由哭轉笑,攥住他衣襟道:“送我去找趙睿安?”
“你之所求,既我所願。若你真如此愛他,我可以幫你。”他說得很艱難。她的淚水殺傷力太大,大到他可以放下自己去成全。
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向她承諾過,隻是她從未再信。
“你是傻子麼?你不是要娶我?還是你那賭約隻是說說而已?”她哭哭笑笑地反問。
“不想看你哭。”他的答案一如既往的簡單。
賭約是他孤注一擲的最後努力,可如今即便贏了,也不見得高興。
“我說了,是腳疼,腳疼得哭了!”宋星遙終於鬆開蜷著雙膝的手,把腳伸到他麵前。
“好,是腳疼。”他順著她的話哄著,輕輕脫下她的鞋襪。
果然,她的腳已經磨破,大拇指的指甲踢翻,血流了滿腳。他摸出藥又撕下袍布,給她簡單包紮了一下,方道:“你這腳不能再走路了。”想了想,他背著她蹲到她麵前,“我背你可好?”
她良久不語,久到他以為她拒絕的時候,綿軟的手臂才從後纏來,宋星遙趴到他背上。他往上掂了掂她,慢慢起身,朝回城的路走去,邊走邊問她:“那我可就帶你回長安了。”
宋星遙已經不哭了,用力吸吸鼻子,道:“嗯。”一邊緩緩垂頭,將臉擱到他肩頭,感受他步伐一上一下的節奏,宛如心跳,穩穩當當的。
“林宴,我們認識好久了吧?”她自問自答,“十三年了。”
她扳著指頭算起來,婚前三年,成親七年,重生又三年,一共十三年。
“對你來說是十三年,對我來說,已經有二十五年了。”林宴道,他比她多活了十二年。
二十五年,從少年到青年到壯年到死,年少飛揚走到英雄遲暮,是他半生光蔭。
“有這麼久了嗎?好老……”她喃道。
“是人都要老,又不是神仙。”他回答她。
“可我以前就覺得你是神仙。”她想起第一次相逢時他的模樣。
“謝謝啊。”他失笑,這算是誇獎嗎?“那你當初為什麼看上我?”
“因為你好看啊。”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神仙一樣的人物。”
皮囊足以掩去所有缺點,曾經被她怨恨過的冷漠寡言,在初見時卻全是她曾愛過的模樣,冷漠寡言也好,高高在上也罷,換種形容就都是打動她的氣質,可怎知往後歲月裡,這些她曾熱愛過的東西,卻被生活磨得麵目全非。
他說得沒錯,她對他的期待,建立在自己的少女幻想上,如同海市蜃樓。
“可你還是不喜歡了。”他淡道。
宋星遙沒了聲音——從瘋狂迷戀,到掙紮放棄,再到歸於平靜,十五年時間過去了。
“林宴,重新認識一下吧。我是宋家六娘子宋星遙,年方十八,脾氣不太好,你多擔待。”
“我是韓家僅存的後人韓恕,當然你喜歡的話,叫我林宴也可以。我剛過弱冠之年,沒什麼本事,就長了一張臉,不太會說話,你彆介意。”他回她。
宋星遙俯頭“嗤嗤”笑了,道:“瞧不出你挺幽默。”雙臂一緊又勒停他,“我們為什麼要走路,不是有馬嗎?”
“問你啊。”林宴懟她。
反複無常的女人。
“那上馬吧,去長安的路這麼遠,我們彆犯傻了。”
傷春悲秋的矯情勁過去,宋星遙如同做了場大夢。
“好。”林宴隨她,轉身招手叫侍從把馬牽來,改背為抱,帶著她上馬。
宋星遙靠在他懷裡,自己調整了個舒服的坐姿,眼皮開始發沉。
“林宴,你騎慢點兒,我不想太快回到京城。”她喃喃道,“你知道的,京城裡的爛攤子……”
等著他們回去收拾。
她太累了。
“好。”他依她,摟著她單手控韁,慢慢往長安去了。
“你的傷好了嗎?”她似睡非睡咕噥道。
“什麼?”他不解。
“背上的傷,被火灼過的。”
“早就好了。”他道。
“你救了我為何不說?”她的頭完全倚到他胸口,眼睛閉上。
“為何要說?說了能改變什麼嗎?”他反問。
宋星遙便沒吱聲——是不能改變什麼,但至少她不會做那樣光怪陸離的春/夢,害得她糾結了好久。
這話,她不能回。
過了一會,她又問:“裴遠呢?”
“救出來了,去了半條命,在我家休養著。”
“那就好……那就……好……”她慢慢沒了聲音。
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