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相撞,發出清脆又圓潤的叮咚聲,在寂靜的殿中顯得十分突兀。
再次,是上衣的袖擺、襟口的珠鏈。
最後,則是頭頂發髻間的金玉釵鈿。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久未戴過這些華貴富麗的頭飾,她努力挺直的脖頸竟似撐不住一般微微顫抖起來。
其中一支做成彩鳳振翅模樣的金鑲玉步搖不堪重負,自已生了幾絲銀發發髻之間滑落下來,砸在地上。
彩鳳的雙翅不斷顫動,頭頂鑲嵌的青玉生出裂紋,仿佛落入汙泥之間,儘力掙紮卻徒勞無功一般。
守在屏風邊的謝頤清見狀,上前兩步,替謝太後拾起步搖,雙手捧著送至她麵前:“姑母,咱們回去吧……”
謝太後沒說話,接過步搖,卻沒重新插回發中,而是捧在手心裡,怔怔地看著。
尖銳的尾端恰好戳在一道掌紋之間,將蒼白的肌膚戳出一點紅。
半晌,她空洞的眼底漸漸湧起一股熱淚,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慢慢轉向榻上的元穆安。
謝頤清注視著她神情的變化,後背忽然升出一陣冷意,在反應過來之前,身子已先一步撲了過去。
“姑母,不要!”
振翅欲飛的彩鳳自眼前一閃而過,金燦燦的步搖頓時染上溫熱的血。
……
偏殿中,秋蕪才與秦銜說完入城前發生的事。
秦銜肅著臉,先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再次確認她並未受嚴重的外傷,這才稍稍緩和神色,道:“如此看來,陛下的確待你是真心實意的。這樣也好,你願意對陛下敞開心扉,哥哥很高興。”
秋蕪見到哥哥,終於能將心中積壓的話統統說出來,此刻已覺得好受多了。然而她終究臉皮薄,幾句話下來,雙頰便已泛紅:“我、我先前也不知怎麼了,忽然那麼衝動,脫口便說了那些話……”
秦銜緊繃了許久的心弦得到放鬆,表情也跟著柔和起來,打趣道:“難道阿蕪後悔了?若真後悔了,不敢向陛下言明,哥哥也可為阿蕪代勞。”
秋蕪連忙搖頭:“不不,哥哥想哪裡去了?我沒這個意思,隻是一時有些沒回過神來罷了……先前,我一直對陛下的示好無動於衷,此時突然答應了,總覺得有些恍惚,好似這一切都是夢一般。”
秦銜將方才由海連親自送過來的盛點心的玉盤轉了轉,將兩枚蟹黃畢羅送至她那一邊,伸手拍拍她的腦袋,道:“你呀,這些年在宮裡過慣了,性子越發謹慎起來。有哥哥在,萬事都給你兜著呢,你隻管順從自己的心意便是。既然對陛下有意,便不要再有彆的顧慮。對了,陛下也護著你呢。隻要是與你有關的事,陛下定都會替你料理好。”
秋蕪聽著哥哥的話,本來起起落落、不知所措的內心忽然滲出一絲甜蜜的感覺。
“哥哥呢?”她笑得眉眼彎彎,狡黠地望向秦銜,“何時哥哥也能遇見心儀的娘子,咱們家便當真圓滿啦。”
秦銜表情一呆,佯怒道:“胡鬨,哥哥的玩笑也敢開,難道是仗著有陛下的庇護,沒了規矩?”
秋蕪又被他說得臉頰通紅。
兄妹兩個一個捧著紅彤彤的臉,一個努力繃著表情,不經意間對視一眼,皆是一愣,接著,便同時笑了出來。
“好了,快吃吧,這應當是陛下特意吩咐給你做的吧。”秦銜指指那兩枚畢羅,頂上綴著的色澤鮮亮的蟹黃看起來十分誘人。
秋蕪想起元穆安先前說的,特意吩咐了宮中的人,要留下最好的蟹黃給她做蟹黃畢羅,不禁心中一動,也不客氣,夾起一塊送入口中。
米粒被肉汁包裹,纏繞於唇齒之間,濃鬱厚實,再配以蟹黃的鮮美,教人滿足不已。
“如何?”秦銜笑問。
秋蕪乾脆將另一枚送至他眼前,道了聲“好吃”。
秦銜沒有推辭,將剩下那一枚也送入口中。
兄妹二人再度對視,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幾分感慨。
宮中禦廚做的點心,自然滋味妙極,無可挑剔,這一點蟹黃,給一道普普通通的畢羅增添了許多色彩,令人入口難忘。
隻是,秋蕪當初愛吃這道點心,並非是為了口腹之欲,而是借此思念已經亡故的母親。
母親做的蟹黃畢羅,比禦廚差了不知多少,可在兄妹二人的心裡,卻是獨一無二,再難複刻的。
不過,此番的畢羅,又與先前在宮廷宴會上吃到的不同。
“是陛下的心意。”秦銜低低地提醒。
秋蕪笑了,輕輕點頭。
說話之際,想起正殿中麵對著謝太後的元穆安,她忍不住牽掛起來。
母子之間走到這一步,也不知他會如何。感情再淡薄,恐怕也會感到難過吧。
她的神色漸漸淡了下來。
就在這時,與偏殿不過一牆之隔的正殿中,忽然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聲,緊接著,便是雜亂匆忙的腳步聲。
“陛下!”
“謝娘子!”
“娘娘!”
“快請奉禦!”
“來了來了!”
秋蕪與秦銜二人一頓,暗道一聲“不好”,幾乎同時起身,快步朝正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