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腳一跑,在隔壁廚房洗碗的馮三娘就丟下了碗,走了進來,歎氣道:“建英要看書,你就借給她唄,一家人要錢,像什麼話?況且,你的這些書也都是你周叔給你買的。”
她不了解情況,這麼說也沒問題,可事實呢?周老三可是兩麵哄騙,賺了實惠又賺了麵子。
不過在沒有切實的證據前,扯這些出來也沒用,還會讓周老三警惕。薑瑜往床上一躺,背對著馮三娘,一句話也沒說。
馮三娘現在已經漸漸意識到,這個女兒跟她離了心,已經脫離了她的掌控,她說什麼都沒用,隻能悻悻然地出了門。
周建英跑出去並不是負氣之舉,而是因為薑瑜說賣書這事讓她想起了一個人,在荷花村的插隊的知青孫亭煜。
上輩子,周建英頂著薑瑜的名字在雲城教育局上班時見過意氣風發的孫亭煜一麵。他是特意來看她的,不,準確說法是來看到薑瑜的檔案,來看薑瑜這個故人的,結果見到是她後,敷衍了兩句,問了問薑瑜的去向,沒得到有用的消息,他掉頭就走了。
而那時候孫亭煜已經是臨省省會城市的市長,他是來雲城開會的。
事後,周建英聽彆的消息靈通的同事提起過。孫亭煜這個人家世背景極強,自己又有能力,所以才能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就進了臨省省委圈子,前途不可限量。
而這個人,現在還在荷花村插隊,天天苦逼地上山下田乾活,窮得一身衣服都是密集的補丁。甚至三年後,連參加高考的筆和墨水都買不起,還是把高中課本賣了兩本才買了一支筆的。
從恢複高考放出來的消息到第一屆高考的時間,中間隻隔了兩三個月,那時候大家最主要的複習工具就是高中課本。所以在那個關鍵的時刻,孫亭煜竟然賣書,當時,大家都以為孫亭煜是不準備參加高考了,才會把課本都賣掉,誰知道他竟然一下子考中了清大,真是跌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像孫亭煜這種落魄世家子弟簡直就是前世她兒子口中男頻逆襲中的男主嘛。周建英雖然重生了,但前世也不過就是混了個教育局下麵的主任當,跟孫亭煜這種高官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重生後,她雖有雄心壯誌,到自己到底有多少斤兩,她比誰都清楚。與其辛辛苦苦折騰,不如趁大佬還在落魄時,先抱好大腿。薑瑜當年不就是幫過孫亭煜兩回,以至於二十幾年後,孫亭煜還記得她嗎?
這說明孫亭煜這個人是重情義的,跟他打好關係,以後她不管是混官場還是混商場,都有利無害。相比之下,再在家裡跟薑瑜那個傻蛋較勁就太沒意思了。
到了知青點門口,周建英想到要見前世那個年近四十,戴著一副金邊眼鏡,斯文儒雅,身材挺拔,不怒自威的孫亭煜,她的心就忍不住撲通撲通地跳動起來。
“你有事嗎?”知青點的黃秋雅出來倒水看到周建英臉頰飛紅躲在門外,一副想進又不敢進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被人發現,周建英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道:“你好,同誌,我找孫亭煜,他在嗎?”
黃秋雅指了指左邊那排房子:“第二間屋子,應該在休息!”
秋收知青們也天天下地,都累癱了,丟下飯碗,當天不洗碗做飯的都早早躺到了床上,抓緊時間休息。
不過幾乎不怎麼上工的周建英是不懂這一點的,後世高高在上的教育局主任更不懂。
她走到門口,理了理自己的兩條麻花辮,又扯了扯衣服,然後再抬起中指,輕輕敲了敲門。
“誰啊?”裡麵傳來一道慵懶沙啞的男聲,接著是悉悉索索穿衣服的聲音。
過了一兩分鐘,門被推開了,一個瘦得跟竹竿一樣,皮膚黝黑的年輕男人站在了周建英麵前:“有事?”
周建英看著眼前這個黑黝黝,理著小平頭,跟農家漢子沒什麼區彆的男人,心裡說不出的失望。年輕時候的孫亭煜怎麼長這樣,跟二十幾年後那個電視上、報紙上永遠一身正裝,打扮得一絲不苟,被譽為最優雅市長的男人簡直差了一個太平洋那麼遠。
“有事嗎?”孫亭煜提高音量又問了一遍,語氣裡已經帶上了幾分不耐煩。他踩了一上午的打穀機,腿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好不容易趁著上工前的時間,眯幾分鐘,結果卻被這個陌生的姑娘吵醒了。自己給她開門,她卻又不說話,真是莫名其妙。
孫亭煜的聲音提醒了周建英,她回過神來,朝孫亭煜討好地笑了笑,抿起唇,露出八顆牙的完美微笑:“孫同誌,你好,我是周全安的女兒,聽說你成績很好,我想讀書,若我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問你嗎?”
周建英想著,孫亭煜可是能考上清大的人,成績這麼好,他隨便指點自己一二,自己的成績肯定就會提高一大截。這輩子,她再也不用靠薑瑜去上那什麼勞什子破師範了,她要憑自己的實力考上首都的好大學,讓前世那些事敗後嘲笑她的人看看,她周建英也是可以的!
而且這樣一來,還可以長期跟孫亭煜相處,拉近跟孫亭煜的關係,取得他的好感,簡直是兩全其美,一箭雙雕!
她想得很完美,可她隻算了對自己有利的地方,完全沒考慮到孫亭煜現在的處境。
孫亭煜家裡的長輩被打倒了,家裡人不是去了農場改造就是躲到了鄉下避災。一夕之間由一個天之驕子淪落到飯都吃不飽的地步,孫亭煜心裡非常苦悶,而且他從小在城裡長大,沒吃過什麼苦,乾農活對他來說真的是一件非常累的事。
他每天都累得精疲力儘,連飯都吃不飽,哪有閒工夫給村子裡的一個女孩子補習,有這功夫多睡半小時不好?
所以,孫亭煜當著周建英的麵啪地一聲毫不留情地關上了門:“沒空!”
被甩了一身灰的周建英徹底傻眼了,這怎麼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