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三打上了薑瑜工資的事不是一兩天了。
在飯桌上, 他之所以沒當著兒女麵說,是因為周老三準備這回還是讓馮三娘打頭陣。
夜深人靜的時候,兩口子躺在床上,周老三把家裡境況說了一遍, 然後對馮三娘說:“我當時供養薑瑜上學, 也沒圖什麼回報, 隻是這一陣子家裡確實困難。你也看見了,咱們家連續吃了一個多月的玉米糊糊, 就這樣, 恐怕也接不上明年的糧食。你看,能不能讓薑瑜每個月向家裡交點錢,補貼家用。”
上了學參加工作的孩子補貼家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這十裡八鄉都能找出好幾個,甚至結了婚生了孩子都還有往家裡交錢的。因而馮三娘覺得這是正常的,薑瑜花了周老三的錢上學, 掙了錢也應該回報家裡一二,便一口應承了下來:“好, 我明兒找薑瑜說說。”
可能是前一陣薑瑜一直早出晚歸, 母女倆沒怎麼碰麵的緣故。她全然忘了, 薑瑜現在已經不買她的賬了。
第二天,等周家人都上班後, 馮三娘又舊事重提了。
但她才剛開了個頭,就被薑瑜打斷了:“聽說縣裡明年有轉正的名額,我也想爭取爭取。去縣裡活動總不能還天天穿這滿是補丁的衣服和爛布鞋?去領導家裡坐坐, 也總不能空著手去。”
薑瑜早想給自己這一身鳥槍換炮了,隻是因為前麵那些錢不好名正言順地拿出來花,隻有工資才是堂堂正正可以擺到明麵上的。她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了。
女兒前途要緊,關係著這個正經事,馮三娘也找不出理由再要錢,便說:“那這個月的就算了,下個月的你可得交到家裡。”
薑瑜吱都沒吱聲。下個月,天氣冷了,她該換身棉襖,還有被子也該換一床新的了,十幾塊根本不夠花。反正接下來幾個月,她都有理由把馮三娘給堵回去。
反正就一句話,要錢沒門。
晚間,馮三娘把這件事告訴了周老三,還絮絮叨叨地說:“等小瑜轉正了,工資就能漲到二十多了,一年下來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我覺得可行,所以就同意了,讓她這個月工資留著自個兒用,全安,你說呢!”
他說?他還能說什麼?蠢娘們,工作是那麼好轉正的?薑瑜才上班一個月,要成績沒成績,要資曆沒資曆,憑什麼人家把轉正的名額給她?而且她也就認識村小那四個老師,裡麵最大的就是楊校長,但他也不過是個村小的校長而已,手裡的權利小得可憐。
薑瑜上哪兒找人幫她轉正去?她恐怕連領導家的門開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就是想走走路子,也找不對菩薩拜不對廟。也就馮三娘這個傻娘們會信這種鬼話。
黑暗中,周老三的眼睛沉了又沉。薑瑜這小丫頭,自從去村小後,似乎越來越不受控製了。不行,現在都要翻天了,要是手裡頭有了錢,那還得了!
第二天中午,周老三乾脆直接去楊校長回家的路上等著。
大中午的,乾活的村民都回家吃飯了。楊校長下了課,騎著他那輛老夥計,咯吱咯吱地往家裡趕。
走到半途,忽然一個老太婆從旁邊的玉米地裡跳了出來,擋在前麵,嚇了楊校長好一大跳。
他連忙穩住龍頭,緊緊捏住刹車,自行車歪歪斜斜地晃了晃,總算有驚無險地停了下來。
楊校長從車上下來,單手扶著車,掏出手帕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無奈地看著老太婆說:“老人家你走路小心些,撞到了你怎麼辦?”
“你是荷花村村小的校長,我找你有點事。”老太婆直溜溜地看著楊校長。
楊校長眯起眼盯著她看了幾秒,不認識,可能是學校裡哪個孩子的家長。他點頭,問道:“老人家說。”
老太婆指了指自己道:“我是薑瑜的奶奶,咱們家姑娘在你那兒上了一個月的班,是不是該發工資了?”
什麼叫在他那兒上了一個月的班?說得好像學校是他的一樣,楊校長趕緊澄清:“原來是薑家奶奶,這話可不能亂說,學校是大家的學校,集體的學校,可不是我的。薑瑜是在村裡的學校上課,工資也不是我發,是教育局發,我隻是替她從縣城代領回來。”
薑老太太可不管是村裡的學校還是誰的學校,她隻知道,學校裡楊校長最大,當然是楊校長說了算。
“哎呀,反正你管著那丫頭沒錯,工資也是由你發給那丫頭。現在是十月了,薑瑜那丫頭已經上了一個月的班了,你把她的工資給我。”將老太太趕緊說明了目的。
楊校長不認識薑老太太,不可能就憑她這麼一句話就把薑瑜的工資給她,更何況教育局還沒把老師們的工資發下來呢,他上哪兒拿錢給薑家老太太去?
但他是個文化人,說不出重話,隻能給老太太講道理:“這可不行,她本人的工資得她自己來領,否則隨便跳出個人來說要代領她的工資,這豈不是亂套了?”
“什麼亂套?我可是那丫頭的親奶奶,她爸不在了,她長大了,掙工資了,就該孝敬我了。”薑老太太不依不撓地說,“你一直不肯把那丫頭的工資給我,該不會看那丫頭年紀小,想摳她的工資?”
從天而降一口鍋,楊校長氣得吐血,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他非常不耐煩地又強調了一遍:“你想代領薑瑜的工資,那你把她本人找來,讓她跟我說。”
“好哇,你果然是想吞那丫頭的工資。走,你跟我找你們村長去,有這樣的嗎?咱們的娃在你那裡乾了活,你竟然不發工資,你的良心都壞透了。”薑老太太胡攪蠻纏起來,功力一流,完全不是楊校長這個斯文人對付得了的。
而且薑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下地也是一把好手,現在年紀也不算大,才六十來歲,手上的力氣很大,那麼一拽,差點把楊校長的自行車給拉倒。
就在這時,前麵衝上來一個人,幫助楊校長將車子給扶穩了。
楊校長鬆了口氣,把差點掉到地上的眼鏡扶上去,然後看向來人,發現是周老三,他連忙把鍋丟給了周老三:“全安,這個人自稱是薑瑜的奶奶,要求我以後把薑瑜的工資給她,你看看是不是?”
周老三在楊校長回家的必經之路上左等右等,等了老半天,小孩子們都回家了,騎自行車的楊校長還不見蹤影。他坐不住了,找了過來,遠遠地就看見薑家那個老太婆攔在了楊校長跟前,拖拖拽拽,一看就沒安好心。
他趕緊上前,拉開了兩人,還沒問發生了什麼事,結果就聽楊校長說,薑家的這個死老太婆竟然打薑瑜工資的主意。
周老三氣得半死,這老太婆,當年那麼嫌棄她們母女,想方設法都想把她們娘倆趕出門,現在怎麼好意思來要薑瑜的工資,真不要臉。要是他沒來,楊校長肯定招架不住她的潑婦罵街,很可能就把錢給她了。
他被憤怒所驅使,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同樣不要臉,當著楊校長的麵就表態:“不可能,薑瑜跟著她媽嫁到了我們周家,戶口現在都在我的名下,這麼些年吃的也是咱們荷花村分的糧食。哪有讓外人代領工資的道理,楊校長,你說是不是?”
薑老太太不乾了,她指著周老三質問:“你說誰是外人?我可是薑瑜的親奶奶,你不過是他的繼父而已,你憑什麼管她的錢?”
彆以為她不知道,這個周老三打的什麼主意。哼,還不是想吞薑瑜的工資而已。
周老三也不懼她,拍著胸口說:“就憑這荷花村的老老少少都看到了,是我養大的薑瑜,我供她讀的高中。我不供她讀高中,她能進學校當老師?你說我有沒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