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哪個李先生?你爹叫他留下的,外麵正在打仗,他是個文官,現在應該不忙,你去找他聊天吧。”馬秀英剛剛還因為朱標不好好呆著而生氣,現在就往外邊趕他了,不知道這是不是所有母親的通病。
但這個可以有。
提起李善長,朱標就來了興趣,下了凳子,前往大廳,準備去見見世麵。
廳堂裡,李善長正在看一摞文書,他手裡拿著毛筆,一邊摸胡子,一邊在紙上寫點什麼,手邊還放著一杯熱茶。
正如馬秀英說的那樣,李善長平日裡主要負責軍需調度、製定稅賦、編定律法等事情,是個純正的文人,沒幾塊肌肉,多跑幾步可能都要喘,去算去了前線也沒什麼用,一發流矢過來要了命,老朱同誌可就沒地方哭去了。
即使他是個那樣子的老狐狸,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李善長的心裡也不比彆人平靜多少。
他自認是個聰明人,還在滁州的時候,就一眼看中了勢力還很小的朱元璋,覺得此人必定有大出息、必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業,後來郭子興誘惑他改人輔佐,也沒有答應,現在一看,自己的眼光果然很好。
但這次決戰龍灣,稍有不慎滿盤皆輸啊。
家裡的地窖已經準備好了,夫人也屯好了吃的,兒子那邊呢,家丁護衛都喊過來了。
城萬一真破了,還要看大帥的決斷,該逃到哪裡去,要是真的不行了,譬如大帥撅過去了,那就得投降。
投降麼,還得從頭開始,需想辦法證明能力,要在同僚之間走動,經營自己的派係……唉,陳友諒那邊好像沒有什麼熟人。
李善長越想越覺得麻煩,紙上的東西雖然改了一些,但因為思緒分散的原因,改的讓他不是很滿意,索性就放下了筆。
但願劉伯溫那個神神叨叨的家夥能起點作用吧。
門口的、李家自己的小廝看見李善長不動了,就立刻進來,以為是他的墨水要沒了,拿起墨條要替他磨墨。
李善長回過神來,揮揮手道:“不用,出去,出去吧,聽見城外有動靜了再進來告訴我。”
小廝立刻聽話地出去了,守在門口。
“咳。”他乾咳幾聲,撚起一張紙來,繼續看上麵的報告。
誰知道他剛看進去,門口的小廝就又進來了。
李善長皺著眉毛,將手放下,厲聲道:“怎麼回事?”
“老爺,是大帥的公子來了。”
公子?
哪個公子倒也不必問。除了朱標以外,其他公子還小著呢。
朱標等著人通報完了,出來請他進去,就踏進了門裡。
這些年眾文臣送來許多山水字畫、瓷瓶木器,試圖在無聲無息間矯正朱元璋的審美。
老朱同誌雖然不在意,馬秀英卻很是有興趣,利用這些東西為他布置了一番,使得廳堂裡終於像個樣子。
太師椅旁站著一個蓄長須的男人,正是李善長。他的臉型偏乾瘦,那把胡子一直長到了胸前,讓其看起來是個很精明的人,穿著一身深褐色的衣服,布料並不華貴,也並不便宜,以舒適為主,顯得很是低調,完全看不出這是朱元璋手下的第一文臣。
“公子。”李善長臉上掛上了非常熱情的笑容,好像恨不得給朱標一個大擁抱。
“李先生。”朱標回禮,“我聽說您在這裡,所以想過來拜會一番。”
“來,請坐。”李善長將桌上的東西通通拿走,騰出地方來招呼小廝過來泡茶,解釋道,“這段時間積壓下來的文書有點多,讓公子見笑了。”
朱標剛坐下的屁股又抬起來,說道:“既然您有事要忙,我就不打擾了。”
李善長那是什麼人啊,怎麼肯錯過這個刷存在感的機會,當下就急忙留人,說道:“公子坐吧,坐吧。文書雖多,卻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臣陪公子聊一會兒。”
朱標於是又重新坐回去。
兩個人也沒什麼可說的,共同話題隻有老朱同誌,但也不能就聊他吧,於是就談起當前的情況來。
李善長笑眯眯地找出一張地圖來,給朱標講了講朱元璋現在都占領了哪些地方,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陳友諒如何如何,張士誠又怎樣怎樣。
宋濂雖然也給朱標講過這些,但說句實話,兩人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他講給朱標聽的,是目前的勢力分布狀況,李善長講出來的,是未來的計劃以及布局。
“張士誠出身鹽販,其實沒有什麼本事,武呢,是他的弟弟張士德強些。管理方麵,另一個弟弟張士信有些才華。”李善長撚著胡子道,“張士德呢,已經敗給我們了,餓死在牢裡。這幾年張士誠逐漸變得墮怠,事情都是張士信在管,對付他……”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道:“不難。此人驕奢淫逸,國中的大臣送什麼禮都收,我們這邊派了不少人過去助長他的氣焰,還沒有怎麼動作,就已經讓他行事更加無度了。”
談起這件事來,也讓李善長覺得有些好笑,自己這邊的行動還沒展開,敵人就先自己墮落了,雖然是好事,但未免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空虛感。
“此處,還有此處。”李善長在圖上畫了個圈,“都很富庶,日後打下來,稅賦能補很大一部分虧空,這些地方土地肥沃,用來屯田也是很好的。”
朱標聽得津津有味,李善長也不把他當小孩子,朱元璋開小會時和他們定下來的目標與計劃,全都掰碎給他講了一遍。
“先生你是說,張士信出門行軍,還要帶著蹴鞠、美女和酒宴桌椅?”朱標長了大見識,大受震撼。
“不錯。”李善長也覺得離譜,“且此人喜歡遊談之士,手下的將領都是些會耍嘴皮子的人,出去打仗,就算是打輸了回來,也不受罰的。”
朱標不知道該說什麼,突然就明白了劉伯溫的意思,老朱同誌不得天下,還有誰能得天下?
想來也有趣,老朱同誌是農民出生,後來是遊僧,但他當和尚那會兒也沒人管,四舍五入一下約等於乞丐,陳友諒呢,打漁的,張士誠,賣鹽的。
這裡麵說起來,竟然還是張士誠家庭條件最好。
他們三人各有優點,都是厲害角色,可是在身份上,那彆說什麼誰瞧不起誰。
李善長繼續道:“這次龍灣之戰,大帥和我們本都做好了張士誠在後襲擊的準備,丟幾塊地也就丟了,保住應天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沒想到——”
“沒想到他不僅不和陳友諒裡應外合,連自己都不願意動一動。”
“正是。所以張士誠對我們並沒有什麼威脅,隻要把陳友諒壓下去,大帥的大業必成。”
“嗯。”朱標點點頭,很有收獲。
李善長突然卷起圖紙來,將它放回了書架上,一副不再講下去的樣子。
他走出門去,豎起耳朵,聽著城外的動靜,他知道這個時候也差不多該來了。
果然。
轟隆一聲炮響。
朱標坐在椅子上,感覺地底和頭頂都震了起來,地上的石子似乎在跳,頂上的天花板似乎在向下落灰塵。
整個應天城都在炮聲中無形搖動著,好像是人們的心一樣,麵上沒有影響,實則都被拉扯著,一直扯到了龍灣去。
一條透明的、堅韌的、常人看不見的寬廣的氣運,把一城之氣與帥府緊密地黏合起來。
人道的氣運在此刻如同鍋中燒開的沸水,於上空翻滾晃動,似乎稍有不慎就會顛覆。
還沒等朱標觀察觀察帥府的情況,耳畔就突然響起一道龍吟之聲,他明白這是鐘山的龍脈在不安。
他側頭看去,眼底金芒閃動,轉瞬間就看到了應天城外龍灣之地的江水。
陳友諒的船,靠岸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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