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這張紙,他甚至恨不得立刻去死。
它一定就在應天城裡!
高百齡陰狠的目光跨越了江岸,筆直地投向應天城中。
朱標這時正因為炮聲而抬頭看去,一眼望穿了千裡,精準無比地對上了高百齡的眼睛。
一雙是灰色的,冰冷的,陰森的,另一雙是金色的,冷靜的,鋒芒畢露的。
城外城中,兩個人對視著,誰也沒有移開視線。
就這樣持續了好一會兒,朱標才突然發現他眼中的焦距並沒有那麼聚攏,似乎在看著什麼,卻又沒有看得完全,始終隔著一塊帶霧氣的玻璃一般。
這個人其實看不到自己。
朱標意識到了問題。
他們隻是恰好對視的,並不是誰都有一雙朱標那樣的眼睛,能夠看到千裡之外。
李善長見到朱標異常的舉動,試探著喚了一聲:“公子?”
此時門外的小廝也正好進來,高呼道:“老爺!城外邊打起來了!”
在李善長和小廝兩個人的注視下,朱標霍然起身,快速地笑了一下,拱手道:“先生,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您先忙著。”
他撩開衣擺跨出門去,轉眼就消失在房間裡,衝著後屋去了。
“老爺,小的……”
李善長道:“你出去吧,出府回夫人那裡,告訴她不要慌,乖乖呆在家裡等我回去。”
“老爺您呢?”
“我今晚就在帥府裡找個房間住著,等一等大帥回來,你走吧。”
“是,小的這就去。”
等到小廝也離開了,李善長才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神秘莫測的神色,他似乎在揣測什麼,又似乎是看透了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做,又提起筆來,靠著椅背,繼續悠哉悠哉地看著公文。
出了門,朱標就狂奔起來,一路跑向後方。他的書房與這處廳堂離得並不遠,就在後麵,且甚至是在一條直線上,那個慘白的人要是在看什麼,可能看的就是那一樣東西!
他一直跑到房間裡去,緊緊關上了門,就連正在睡覺的六出白,都讓他提著後脖子從角落裡掂了出去。
拉開抽屜,朱標從裡麵取出一個盒子,盒子上貼著封條,裡麵裝著的是一張紙。
這是張符紙,就是他從蛇妖的鱗片中取出來的那一個,因為摸不清用途,又是個重要線索,所以一直封存在這裡。
拿上這個名叫酆都令的符後,朱標隨便找了個橫向的方向移動,過後接著看向城外,他這麼一動,高百齡的視線果然也跟著動了。
朱標捏著符紙,麵不改色,在心中迅速思考著對策。
眼下的這種情況實在是被動,這符紙是什麼東西,什麼作用,怎麼來用都不清楚,貿然處理也很危險,要去找先生也來不及了,他正在城外督戰——
突然之間,朱標手中的符紙竟轟的一聲燃燒起來,嘭的一下鼓起一團幽綠色的火藥,燒得摧枯拉朽,如同爆開的燭花,呼的就沒了。
因為躲的及時,朱標沒受什麼傷,隻立刻朝著龍灣看去——船上的那個怪人竟然吐出一口血來。
高百齡銷毀了符紙,但因為距離太遠,加上符紙處於人道氣運庇護下的帥府的原因,而收到了反噬。
鮮血像一串紅瑪瑙順著嘴角落下來,滴在他的衣服上,他的膚色像死人,血也像死人,竟然是凝結了的塊狀。
劉基第一個發現高百齡的異動,吃了一驚,趕緊看向朱元璋,發現他安然無事後才鬆了口氣,隨即就是疑惑,懷疑是城裡的問題,掐算一把,才明白過來大致發生了什麼事。
算未來麻煩又極困難,但算算過去的事對他而言還是較為輕鬆的,即使這事情剛剛才發生。
“拿弓來。”劉基喝道。
他本來不知道這人要做什麼,所以一直秉持著敵不動我不動的策略,現在看他惹到了朱標頭上,且身體受創,立刻決定反擊。
很快有人給他一把弓。
玄術不能用,普通兵器卻總還是行的。
劉基坐在馬上,身體後傾,彎弓射箭,將弓弦拉到了極致,撐開一個流利的弧形,錚的一聲,箭頭如一道流星破空而過,狠狠地紮向了高百齡。
此時此刻,船上的高百齡心中一顫,不知這感覺從何而來,但四處觀望下,立刻發現了空中襲來的箭矢,他的四肢這時還軟著,嘴角也還流著鮮血,知道自己躲不過去,於是果斷拉了身邊的仆從來擋箭。
嗤。
血花四濺。
仆從倒在地上,連一個氣音也發不出來,抽搐著沒了氣息。
這支箭從他胸口穿過,透出體外足足兩三寸,高百齡要是離他近些,恐怕也會被箭頭紮進體內,再添點傷口。
就在他死死地盯住劉伯溫時,耳邊突然傳來了呼喊聲。
“陛下有令!撤退!陛下有令——”
話喊到一半,傳令的小兵就沒了聲音,已經有一個來自應天的士兵將他的頭顱砍下。
聽到號令聲,早就沒了戰意的士卒們立刻振作精神,拚了命一樣的往回撤,岸邊的人往船上跑,船上的人奮力要去揺槳,一時間亂作一團,更讓朱軍逮到了機會,又拚殺一個來回,使地上多出許多屍首。
陳友諒身上早就滿是血汙,這樣的情況下,即使他是皇帝,也不能被完全地保護好,臉上被煙熏黑了一塊,眼睛更是殺得通紅——也許還有快要氣死的原因。
“張定邊呢?”他揪住一個士卒。
士卒本來要發怒這人擋住了自己的求生之路,看見是陳友諒,不由的就矮了一截,心裡害怕,回應道:“小人不知道!沒看見張將軍!”
陳友諒放開他,快步走到船邊,拿胳膊擋著臉,從縫隙裡去瞄江水上的動靜。
突然之間,他看到一艘小船於江上破浪而來,劃得飛快,一眨眼就到了自己船下,而他心心念念的張定邊,正立在上麵,已經換了一身小兵的衣服,朝他急切地揮手。
陳友諒大喜過望,急忙趕了下去,一路上又殺死好幾個人,才來到船邊。
看著不遠處的亂象,張定邊咬了咬牙,扶著陳友諒上船,問道:“陛下,我們現在怎麼辦?”
“先撤!我們先走!”陳友諒快速道,“你安排人叫其餘人也撤!”
“是!”張定邊對著船裡的士卒道,“快劃船!注意保護陛下!”
船很快又被劃動起來,朝著江中移動。
陳友諒鬆了口氣的同時,又驚覺江水在退,知道這是時間到了,要退潮了,他心中其實也明白自己的大船大艦恐怕是很難回來了,可是現實擺在他麵前時,又實在難以接受。
“陛下,陛下?那人怎麼辦?”
“誰?”陳友諒回過神來。
張定邊眼裡帶著不屑和鄙夷:“就是那個死人臉一樣的家夥!”
陳友諒也無心糾正他的稱呼,回道:“他自己會跟來的。”
張定邊皺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勸誡:“陛下,臣說句不好聽的,您帶他來有什麼用?這種人鑽營邪術的人,還是不要重用的好。”
陳友諒眯著眼睛,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張定邊隻好暗歎一口氣,不再說話,打了敗仗陛下本就心情不好,還是日後再說吧。
朱元璋這邊大獲全勝,收斂了許多巨樓一般的船艦,一部分士卒甚至已經在收拾戰場。
張德勝眼尖,瞅著遠處覺出不對,報告道:“大帥!那艘船的人好像不對勁!”
吳策眼力更好,對比一番船上人的身形,接道:“大帥,確實是陳友諒,他身邊的人似乎是張定邊。”
他們逃了!聽到這樣的消息,張德勝立刻振奮起來,摩拳擦掌道:“屬下請命去追!”
“好,你去吧,咱要活的!”朱元璋頓了頓,“儘量要活的!”
“是!”
逃亡的小船正奮力劃著。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有事所以提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