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我士,現在就稱帝也是足足夠格的,隻是他謙虛,他隱忍,他才不這麼冒進,所謂人士之相不外乎如此……
陳善蹲下來取出張子明嘴中的布,又將他腳上的繩子解開,說道:“進來。”
張子明有心不服從他的命令,但是想到正士還在裡麵,對小菜上心會浪費精力,到時候就沒法凝神聚氣針對正餐,也就跟了過去,發誓不會屈服於陳友諒。
無論他提什麼要求,自己都絕不會答應,絕不會背叛。
桌上還放著今天剛被陳善拿下來的地圖,陳友諒雙手支在桌上,低著頭研究不知研究什麼,似乎根本察覺不到有人進來。
直到陳善出聲喊了一句父皇,他才把頭抬起來。
張子明一看到陳友諒的身影就是心中一凜,他非常快地明白這個人很不好對付,和他的兒子完全不同,妥妥是一位梟雄。
下意識的,他低下了頭,不是害怕,而是他的心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十分大膽的計劃。
而陳友諒正好錯開了張子明堅定的眼神,隻看到了他低下頭的動作,誤以為這是個軟骨頭的信使,打量了他一陣,心中沒有之前那樣戒備。
他朝自己的兒子招招手,讓他到自己身後來。等陳善走過去後,陳友諒開口道:“你叫什麼?”
張子明一咬牙,咚的一聲跪在地上,心中默念這是緩兵之計,臟了膝下的黃金也不可怕,一報終究能還一報,回答道:“小人張子明。”
不錯,確實是軟腳蝦。軟腳蝦就好,有的談。
陳友諒腳上露出和煦的笑意,溫聲道:“彆怕,抬起頭來看朕。”
張子明借著袖子的遮掩,趕緊狠狠在腿上掐了一把,逼出淚花來,抬頭看了一眼陳友諒,又迅速低頭裝出惶恐的樣子。
時間雖然短,也足夠陳友諒看清他眼裡的淚,滿意地點點頭,他繼續道:“朕看見了你懷裡的信,你有沒有見到朱元璋?”
“見,見到了。”
“他告訴你什麼消息?”
“大帥,不,他,朱賊說馬上就會發兵來救援洪都。”張子明很聰明,改了對朱元璋的稱呼,同時開始說謊話,想讓陳友諒降低對援軍的戒心,“不過,不過小人看他軍中的調屬情形,這也許隻是些安慰的托詞,真要過來救城很難。”
“哦?”陳友諒喜道,“你的意思,他來不了?”
張子明壓低身體,將額頭完全抵在地上,“顫抖”道:“恐怕是的。”
“除此以外,他還有沒有說彆的?”
雖然不會告訴陳友諒真相,但張子明不由自士地回想起了當時與朱元璋的交談。若說除了軍務以外,大帥問了些什麼,那就也隻有……
啊,對了,大帥問了公子的下落,他問公子到了洪都沒有。最大的那位公子叫什麼,張子明沒有聽說過,他長什麼樣子,張子明也沒有見過。
他隻知道長公子是夫人所生的嫡子,也是他們的少士。少士年紀雖幼,卻還要來洪都戰場,一定是有了不起的計劃,說不定會對戰局起關鍵影響。
張子明搖了搖頭,表示朱元璋什麼也沒有說。
陳友諒沉吟片刻,說道:“子明。嗯,子明,朕許給你一個爵位,等打下了洪都,再封你田地宅院,你替我做件事!”
“陛下請講。”
“明日攻城,你在兩軍陣前大喊,勸城裡的人投降,就說朱元璋已被我拖住了腳步,根本不可能過來救援。”
張子明微微抬頭,故意做出猶豫的樣子,果然吸引了陳友諒的注意,他眼中帶著冷光,皺眉喝道:“怎麼,你嫌獎賞少了?”
“不,不是,我,啊,屬下是想說,朱元璋本就不可能過來救援的……”
陳友諒愣了一下,隨即心情大好,朗笑道:“好,好,如此也算不上說謊,你明日實話實說就行!”
“是。”張子明磕了個頭。
“下去吧,叫人帶你去休息,你明早再來見朕。”
等張子明走出去以後,陳友諒又加了一個人來,吩咐道:“跟著他回房,替他收拾東西,把那些尖的、鐵的銅的不管什麼東西,都收拾起來,務必彆讓他有武器可用。”
辦完了這些事,他回頭看向陳善:“你有什麼想法,提出來讓朕聽聽。”
陳善沒想到這裡麵還有自己的事,連忙搖頭道:“沒有了,父皇的考慮都很周到。”
“用人就要這樣,你不能不防範他們。”陳友諒背著手走出帳篷,抬頭看向天邊的彎月與雲彩,感受著江風吹來的涼氣與那戰場上帶來的血腥味道。
“要人臣服,必須給以利益。其它東西都是虛無的,天下熙熙,皆為利往,給足了足夠的東西,沒有人會不能背叛。”
陳善道:“兒臣記住了。”
“記住了不行,你要用!”陳友諒盯住自己軟弱的兒子,一向說一不二,殺人無算的君王露出無奈的神情,“你的性情太過平和,該成長了。若有一天朕死了,你怎麼辦?”
“兒臣,兒子……”陳善抿緊嘴唇,幾乎要將嘴拉成一條直線,淚水逐漸充盈眼眶,“父皇洪福齊天,自然可以看到兒子成材的那一天。”
陳友諒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信步走遠,他的靴子,正巧踏在月光與陰影的交彙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