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縣丞?”班頭傻眼了,轉身下意識地看其他人。
那些衙役躲開了他帶著求助的目光,一個個看天看地,眼神飄忽,尋常的東西突然值得研究,連耳朵也聾了。
“你說你是縣丞,我又不識字,你怎麼證明?”周班頭硬著頭皮問道。
“你認不認識上麵的公章?”
盧近愛又把紙往前送了送,因距離過近,周班頭的眼睛成了鬥雞眼,茫然地盯著上頭的大印看。
“不,不認識又怎麼樣?”
“不認識說明你玩忽職守。”盧近愛冷冷道,“身為一縣的班頭,不識字尚情有可原,連朝廷的官印都不認識,你是怎麼當上這個官的?平時又是怎樣處理公務的?難道上司的文書也不認嗎?”
周班頭的班頭確實是買來的,上任知縣被兵打了以後,斷了一隻腿,心灰意冷,急著回家,索性把衙門裡的一乾職位明碼標價賣了出去,由於誰也不知道下任知縣的性格和能力,“貨物”的行情不好,賣的價格很低,周班頭就是在那時候隨便給自己買了一個位置。
現在盧近愛提出這樣的質問,周班頭立馬心虛了,訥訥不知所言,本來沒有多少的氣勢頓時下又了好幾個台階。
“裡麵沒有識字的人了嗎?”盧近愛朝衙門裡瞥了一眼。
周班頭不知不覺被他牽著鼻子走,回答道:“沒有,老爺們都被請去吃飯了。”
盧近愛心道果然有問題,他雖不害怕,難免再慎重許多,麵上表情不改,嚴厲道:“既然是去吃飯,你們為什麼慌裡慌張的?”
“這……”周班頭突然記起來這人還沒證明自己,也發現他好像不知不覺間竟慫了,又不肯答話。
倒是旁邊的一個衙役見班頭恭敬起來,又見盧近愛氣度不凡,認為他十有**是真的新任縣丞,有心諂媚,答道:“因為請客吃飯的朱侯爺,他……”
周班頭幾乎是立刻對著他的後腦勺扇了一巴掌,怒道:“這是能在這裡說的嗎?”
比起認錯縣丞,他更在乎彆人有沒有搶了自己的諂媚機會,於是猶豫著朝盧近愛一拱手,說道:“你先和我進來吧。”
他惡狠狠地交待了幾句,命其餘衙役好好守門,這才帶盧近愛上了台階,把大門開了一條縫,請他進去。
盧近愛也沒有計較,先從門縫中擠了進去,而後將卡住的包裹也拽了出來。
堂中有些昏暗,悶熱極了,像是一個大蒸籠,人一進去便是一股接一股的熱浪襲來,麻料的衣服這時再沒有半點用處,熱騰騰的水霧絲絲縷縷,黏在肌膚上不肯離去,空氣似乎都熱得扭曲,簡直要叫人當場昏厥。
盧近愛把包袱放在地上,走到窗前支起杆子,借著豁然透進來的光打量屋內的擺設,大堂裡的東西不多,都是普通材質,除了正中的桌子上擺著筆架和幾本書以外,連一個花瓶茶碗都沒有,他湊近看了看,筆架上的毛筆已經炸開,書則有明顯的翻越很多次的褶皺痕跡,可見知縣的清廉用功。
他又摸了一把桌子,抬手一看,手上沒有灰。
“是朱侯爺叫他們去吃飯的。”周班頭鬼鬼祟祟追上來,仿佛屋裡有誰藏著在偷聽,小聲道,“堂尊一開始不願意去,被他們給拽走了,就在縣衙門口啊,硬生生給拖走的,我們哪裡敢攔,那麼多的兵,都帶著刀呢,隻好守著等堂尊被放回來。”
盧近愛一驚:“侯爺?哪裡來的侯爺?”
“永嘉侯你不知道?”周班頭道,“上個月剛來的,說是奉皇帝的命,鎮守廣東,一來就征調了三萬人修廣東城,隨行的人裡好幾個千戶,威風的不得了。”
“堂尊為什麼會被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走?”盧近愛道,“可是堂尊犯錯衝撞了他?”
“能有什麼錯啊。”周班頭道,“就是因為錢唄。方圓的富戶和地主都給那侯爺送了禮,隻有咱們縣衙門沒給,不僅如此,堂尊還拿了一個強占土地的潑皮,那潑皮之前見過侯爺,給過一份厚禮,所以……”
盧近愛不用再聽後麵也知道發生了什麼,當即向外走去。
周班頭追過去:“你去哪?”
“我去取馬。”盧近愛走向衙門後的院子,“取馬去找堂尊。”
“啊?”周班頭傻眼道,“你知道他們在哪?不是,你彆騎我的馬出去啊,你換一匹,要不立個字據。”
兩人正在馬棚糾纏時,突然聽到外麵有人喊了一聲堂尊回來了,於是一個放下韁繩,一個放下袖子,跑著朝門口趕去。
到了門口時,盧近愛隻看見一個騎馬遠走的背影,剩下的便隻有趴在地上的官袍男人。那些衙役們圍著他又喊又叫,愣是誰也不去扶。
盧近愛蹲下去把人背起來,對著周班頭道:“快去叫郎中。”
“這,我沒有錢。”周班頭道。
“我的包袱在大堂裡,那裡麵有錢,你拿去請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