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聲與酒令聲中,韓百戶帶著人,與楊高孟一起來到了河岸的陰影處。
“張來釋在哪艘船上?”
有人指了一下。
韓百戶看向楊高孟:“我們是不是找一艘船劃過去?”
楊高孟道:“有我們的人?”
韓百戶自信一笑:“京城裡的酒樓楚館,至少八成都有我們的人。”
“那就先靠過去看看。”
韓百戶下了命令,不多時有一個龜公跑來,恭敬行了禮,領他們到一艘不出眾也不會叫人輕看了的畫舫上,舫上的姑娘們十分有眼色,收了琵笆古箏,全回到屋子裡去,不發出半點聲音,好像不存在似的。
兩個仆役拿起槳,畫舫飛快馳向河中央,停泊一會兒後,不留痕跡地飄向張來釋的船。
“恐怕不能直接拷問。”韓百戶為難道,“聖上到底沒有命令,這樣的事傳出去也沒有解釋。”
楊高孟道:“找個姑娘去把他灌醉,給他下藥,先試試套話。”
“行。”韓百戶同意了,“我去吩咐。”
很快的,他從屋中的姑娘裡選出一位,這位姑娘長得不是十分美麗,但身上卻有股楚楚動人的氣質,尤其是那雙眼睛,看人時仿佛有朦朧霧氣,惹人憐愛,下意識地覺得她可憐,不會有什麼壞心思。
“好。”楊高孟為韓百戶的眼光讚了一聲,“就她了,找個由頭讓她過去吧。”
這位姑娘上了張來釋的船,自稱是彆人介紹過來,專門陪酒的,張來釋平時常被人巴結,似乎並沒有懷疑什麼,在藥物和酒精的作用下,很快就倒伏在桌上,被眾人攙到房間的床上躺下休息。
憑著錦衣衛的身手,韓百戶帶著楊高孟避開眾人來到房中。
姑娘道:“大人,他已經醉了。”
韓百戶嗯了一聲,推推張來釋,張來釋擺了擺手,嘟囔幾聲,翻身裹緊被子。
“他最近常來?”楊高孟問道。
姑娘見多識廣,認出他是個太監,低著頭小聲道:“回大人,張都事連著半個月睡在這裡了,從沒回過家,每天點不同的人作陪,一擲千金,花了不少的銀子隨意打賞。大家都說,他約莫是發了一筆大財。”
楊高孟看向韓百戶。
韓百戶皺眉道:“沒人給他送過錢,他家裡的財產也不多。”
楊高孟想了一會兒:“先問吧,之後再查。”
姑娘會意,趴在床邊,貼近張來釋的耳朵:“大人,大人,醒一醒,有人來找您了。”
“……誰,什麼?”
“有人找您,說是有事呢。”
“……叫他回去,明天再說。”張來釋不耐煩道。
韓百戶在門邊弄出了一點聲響,裝作是有人進來了,順便踏了幾步,顯得真實。
“大人,是急事,不說不行,您見一見吧。”
張來釋想要睜開眼看看是誰,卻發覺眼皮墜了鐵鎖一般,沉重得要命,怎麼也睜不開,想動手指,也抬不起來,隻好道:“讓他說……讓他說吧。”
韓百戶點了一支熏煙拿在手裡,讓張來釋吸了幾口後滅掉,開口低聲道:“大人,熊家的事,宮裡知道了。”
話音落下,房裡死一般的靜。
姑娘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肩膀微微抖著,呼吸放緩到極致。
許久許久,韓百戶甚至開始以為他沒聽清,正準備再說一遍,忽然見張來釋好像被人打了似的,渾身抖了一下,大喘幾口氣後,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是那種酒後的哭聲,模糊又奇怪,往往是讓人覺得好笑的——常有醉漢抱著路上的柱子,嘴裡喊著要拜把子之類的話,說什麼這輩子不能同生,隻有同死。
但是房間裡的人都笑不出來,非但笑不出來,神情還一個比一個嚴肅。
韓百戶與楊高孟對視一眼,試探道:“大人,如今怎麼辦才好?”
“還能……還能怎麼辦,逃得掉嗎!死矣!死矣!”張來釋在床上蠕動,像一隻化蝶不成的蟲子,“我早就知……知道,聖上不會放過我的,夫人,帶,帶家裡人走……臣有罪!臣有罪……聖上開恩,聖上開恩……”
這些句子雖含糊破碎,表達的意思再清晰不過。直到這個時候,韓百戶才算是真正放下心來,婚事既然真的有問題,那他便不用擔心熊家的報複,再沒什麼好怕的。
放下心中包袱,他的目光由冷靜轉為興奮,看張來釋的樣子,好像在看一塊大金子,在看行走的功勞。
反觀楊高孟也是一樣,他的表現有過之而無不及,恨不得把張來釋吃了,到奉天殿上再吐出來。
但楊高孟的生死到底已經和這個案子掛鉤,他比韓百戶要克製一些,努力平複情緒後,彎下腰去:“聖上答應開恩了,你說出主使是誰,便不罰你的家人。”
張來釋隻道:“爹,娘,快跑。”
“熊氏許給誰了?”楊高孟並不氣餒,換了個問題,“張來釋,把實話講出來,聖上饒恕你的爹娘。”
“熊氏……熊氏早就許給楊家了,許給楊希聖……”
電光火石間,楊高孟立刻抬頭看向韓百戶,韓百戶也在看他,兩人對上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