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現下阮女官睡著睡著就往趙弘身上靠,還把微涼的手直接塞他懷裡的舉動,小太子半點不驚訝,反倒直接張開手臂,任由阮瑤為所欲為。
心裡還美滋滋的。
自己和瑤瑤這般好,隻怕是另一個自己也不曾有過的,如此想來,早上腿麻也值得。
來喜不其然抬頭,便看到倆人“纏綿”模樣,嚇得渾身一個哆嗦,差點直接跪在地上。
老天爺啊,他真不想瞧見這麼多,他什麼都不知道。
於是來喜迅速轉身,裝作無事發生。
一旁的宮人也都很有眼力見的背過身去,一個兩個的低著頭,甚是乖巧。
不過靠著人睡覺終究是不舒服的,阮瑤慢慢的往下滑,小太子也不攔著,一直到她躺在了自己腿上,小太子才抖落了一下披風,小心翼翼的蓋在阮瑤身上。
披風的領口處有細軟的狐嗉毛,她的半張臉都埋在裡麵,身子也蜷了蜷,往趙弘懷中縮了緊了些。
倒像是個成精的小狐狸,乖順柔軟。
小太子不通情|事,並不懂得什麼叫做溫香軟玉在懷,他隻是覺得格外高興。
天是格外藍,水是格外清,就連有些晃眼的日頭都變得溫暖和煦。
至於阮瑤躺久後會不會把他的腿壓麻了,小太子半點不介意。
真麻了也好,能讓瑤瑤再幫他揉揉,嗯,不虧。
於是小太子便放鬆了心情,低下頭,看著被日頭投射在地上的斑駁樹影,瞧著微風下微微晃動的樹葉,他開始認認真真的數起來。
一片,兩片,三片……
不過他剛數到二十九,便見季二從暗處走了過來,在五步之外站定,開口道:“殿下……”
“噓。”小太子豎起手指在嘴巴上比劃了下,“低聲些,莫要吵人。”
季二趕忙壓低了聲音,語速都比平常快了不少:“有人刻意靠近,身邊帶了數名高手,皆佩刀劍恐對殿下不利。”
小太子沒經曆過這種事,但大殿下教過他,這世上盼他死的人比盼他生的人多,隻要不是親近人,任誰有意接近都是不懷好意。
如今這情形,小太子輕聲道:“刺殺?”
來喜聽了這話,又差點跪在地上。
季二倒是格外淡定:“尚不知是否為殿下而來。”
小太子想來直白,現下也是一樣:“那就抓來問問。”
“會不會打草驚蛇?”
“《大齊律》第三卷第十二條,非衙門中人,持刀潛行者無問緣由皆為徒刑。”說罷,小太子抬了抬眼,“既如此,隻管抓,問完了送去京畿衙門便是。”
季二應聲,很快就重新隱於草木之中。
對於季家兄弟的本事,大殿下曾對小太子保證過,有他們在,等閒之人無法近身,故而小太子這會兒十分自在,半點不見緊張。
瞧見來喜手腳打顫,他還問了句:“你無事吧?”
來喜趕忙回道:“多謝殿下記掛,奴才沒事,奴才……奴才一定竭儘所能保護殿下。”
小太子的指尖正幫阮瑤攏著耳邊碎發,聞言便道:“你應該是保護不了我的,若真出事,”往旁邊指了指,“記得把那兩串糖葫蘆帶走,莫要弄丟了。”
來喜:……
哦。
來喜公公小跑著去保護糖葫蘆,趙弘則是不疾不徐的繼續給自家瑤瑤攏頭發。
而在季二把人抓回來時,他才抽空抬頭瞧了一眼。
一群黑衣人裡隻有一個穿白衣,料子也頗為貴重,想來是領頭的。
瞧了瞧臉麵。
嗯,不認識。
小太子並不知道審問該走什麼章程,他隻是好奇的看了看他們,開口問道:“這就是刺客?”
“回殿下,正是。”
“大白天裡穿黑衣,不是更顯眼嗎?”
季二也露出了些嫌棄:“大概是腦子不好使。”
被堵了嘴的白衣公子聽了這話,臉都憋紅了,可礙於口中被塞了布帛,故而隻能擠出兩聲嗚咽,破碎不成句。
一旁的來喜細細打量,而後便走到趙弘身邊,壓低聲音道:“殿下,這是董家郎君,行七。”
董家?
小太子很快便記起了大殿下曾經告訴過他的董家,那個戲弄了趙弘又想要除之而後快的董家。
算起來,今日本該是皇上下旨,降罪董氏滿門,將其中的歹人鎖拿到衙門治罪才是,怎麼還能有偷跑出來的?
見他掙紮,小太子倒也沒有多加為難,抬了抬手,季二便將這人口中的布取了下來。
本想著平心靜氣的問一問,沒想將他如何,可未曾想到,董七郎剛剛鬆快了嘴,就立馬吵嚷起來:“殿下,求求殿下救命!”
小太子原本還輕鬆和煦的神色立刻就冷淡下來,在阮瑤被驚醒之前,他迅速地把掌心捂在了女人的耳朵上。
來喜也被嚇了一跳,倒不是讓董七郎嚇得,而是他揣測得出趙弘的心思。
自家殿下滿心滿眼都是阮女官,這要是阮女官被鬨醒,殿下多半是要發火的。
太子殿下發起怒,從來都是嚇人的。
可董七郎沒有那份眼力見,或者說對他而言,他認識的太子殿下根本不會對他降罪。
當初,因為董七郎年幼,便被養成了個驕橫性子,一開始對著趙弘還有些怕,可後來見太子之尊居然對自家格外和氣,董七郎便膽大了起來。
拉著趙弘出門遊玩,借著趙弘的威勢狐假虎威。
雖然董七郎並不曾像是幾個哥哥那樣在私下裡做下惡行劣跡,但他也沒少打著太子旗號給自己謀求好處。
昨日聽聞董家即將落難,眼瞅著就要禍及滿門,董七郎走投無路,便想要去找張文敏說項,遞話給趙弘,讓他想法子為自家脫困。
結果東明宮猶如石沉大海,再無聲息,董七郎便起了歹心,想要帶著人來挾持於他,借此得以讓自己可以脫離險境,離開大齊,到外邦尋找活路。
聽上去是個昏招,可是事出緊急,也隻能兵行險著,孤注一擲。
沒曾想,計劃還未實施就以垮掉一半。
這太子不是早就被皇後架空了嗎?怎麼身邊還有如此高手!
形勢比人強,董七郎便換了法子,從脅迫便成了央求:“殿下,我不知你為何對我家見死不救,也不知你與皇後娘娘之間有何齟齬,可殿下啊,你當初與我家三哥最是要好,還曾說過我祖母便是你祖母,如今祖母她老人家已是被氣得一病不起,殿下,求你看在她的臉麵上,讓陛下對我董氏一門網開一麵可好?”
董七郎聲音殷切,字字泣血,說完就嗚嗚嚎哭起來。
可他不知,眼前的趙弘已不是之前那個。
對小太子而言,他不知道自己與董七有何關聯,也不記得和董家老夫人有甚關係。
故而在他眼中,董七郎不過是個想要來找事結果沒成功的賊人,僅此而已。
小太子瞧了他兩眼,突然道:“我出宮踏青,你為何知道?”
一句話,便讓董七郎的哭聲戛然而止。
季大也跟著皺起眉頭。
是了,今日出宮雖是殿下有所準備,但也隻有身邊人得知,頂多是出宮時宮內人知曉,怎麼董七郎一個外人竟然了解的這般仔細,還能摸到殿下身邊來?
小太子雖丟了許多記憶,可正因如此,他半點不受影響,思緒也清晰明白。
發現了不對勁便問了一句,見沒人說話,就覺得這問題無趣,不再提了,轉而問道:“旁的都不要多說,我隻問你,今日你來到底所為何事?是意欲行刺,還是尾隨而至?”
董七郎已有些發覺眼前之人變化頗多,不好糊弄,趕忙道:“我沒想行刺,也不是尾隨,我……”
他扭頭,看向了白日身著夜行服的仆從們,一時啞然。
不過小太子倒不是真的想從他口中知道什麼答案,輕飄飄道:“按照律法,謀害太子乃謀大逆,為十惡,抄家滅族之禍,而窺視太子行蹤是大不敬,亦為十惡,還是抄家滅族,說起來,倒是無甚不同。”
董七郎愣在當場,不知作何說話。
而季二則是走到趙弘身邊,低聲道:“殿下,他還未曾說出何人通風報信,隻怕不能立刻送去衙門。”
小太子是不太在意這些的,但另一個自己告訴過他,身邊可以留下釘子,但要物儘其用,若是有毫無用處的背主之徒必須要儘快掃除,不留後患。
於是小太子看向了季二道:“你能問得出嗎?”
季二恭聲道:“跟顧太醫學過幾招,應該夠用。”
“那你去試試吧,”小太子眉眼清明,聲音疏朗,“離遠些,莫要吵到瑤瑤安睡。”
季二作為時時刻刻跟在兩人身邊的人,早就對這種明裡暗裡的曖昧做到視而不見,麵不改色的應了一聲,轉身走向董七郎,像是提小雞一樣的把他拎了起來。
董七郎見趙弘來真的,終於怕了,又嚷起來:“我,我不是有意過來的!殿下,殿下,我隻是……我隻是憂心我六哥!他雖做錯了事,但罪不至死啊!若是真的要拿一個人的命去,用我的命抵了我六哥的命也就是了……”
“閉嘴。”
一句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眾人皆看向了趙弘,而後便看到太子殿下還在用手捂著阮瑤的耳朵,眉眼間已經帶了些不耐煩。
他並不介意董七郎鬨事,也不在意這人是否參與當初毒害之事。
畢竟董家害的是那個曾經視他為友的趙弘,與現在的小太子有什麼關係?
可是,小太子厭煩他吵鬨,會擾了瑤瑤清夢。
故而出聲打斷後,太子殿下抬了抬眼皮,看向董七郎,聲音淡淡:“說來說去,你不就是想死嗎?”
董七郎瞪著眼睛,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
說死,那是威脅,也是賭,賭的是這個人不知真相,賭的是董家和皇後能切割開來,讓太子能救他滿門。
若他真的想死,怎麼可能隻身前來求助?
可是現在退縮了便是功虧一簣,於是董七郎做出了哀戚狀,道:“若是以我性命,可以抵六哥,我願死!”
小太子聽了這話,突然笑起來。
他笑的時候與大殿下略有不同。
大殿下無論心底是否歡喜,臉上總是輕輕的,淡淡的,從不會有什麼大的波動。
但小太子的笑向來不加遮掩,那雙肖似莊婕妤的眉眼微微彎起,看上去帶了些孩子的稚氣,又有著這些日子以來養出來的太子威儀,混合在一處,便生出了些彆樣的韻味來。
而現在,他笑著將披風給阮瑤攏緊,掌心重新附在她的耳邊,動作輕軟溫柔。
睡夢中的阮瑤微微動了動,把臉往毛領子裡又埋了埋,引得小太子越發謹慎,笑容清淺,開口時,聲音也摻雜了些溫然暖意:
“你想死,那便死,我又沒攔你。”
董七郎:……
猛地愣住,白衣公子瞪大了眼睛看著趙弘,似乎沒想到此話會出自這人之口。
之前的趙弘雖是太子之尊,可是在董家,何時不是對待他們客氣有禮?
即使現在董皇後已與他涇渭分明,但他既然未曾提及下毒之事,也不曾追究董家罪責,便是不曾知曉真相,既如此,當初對董家總是有求必應的太子殿下不該漠視他們大廈傾頹。
假使真的真情暴露,以他對趙弘的認識,那人看似冷淡其實最為重情,不可能對著害自己的人毫無反應。
現在瞧著太子分明沒有絲毫惱怒,但說的話為何如何狠絕?
可對於小太子來說,他認識這個世界隻有短短數月,尚不足一年。
董家利用過欺騙過糊弄過的事情他不記得了,對他來說,眼前這位就是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還討厭些。
他才不在乎什麼儲位之爭,什麼朝堂紛亂。
對小太子而言,誰吵到瑤瑤睡覺,誰就不是好東西。
簡單明了。
至於死之一字,他本就不甚在意。
阮瑤教他讀書識字,大殿下教他批折處事,而死生之事,無人教過他。
小太子對此的判斷,俱出自《大齊律》。
按照律法,有些人本就該死。
如今,小太子所思所想,一言一行,皆是發自本心,頗為天真。
偏偏就是天真處世才最為驚人。
小太子在阮瑤後背上輕撫,哄她繼續安睡,眼睛卻是看著董七郎,仔仔細細的叮囑:“不能臟了河水,等下還要釣魚的,也彆靠近花田,瑤瑤喜歡看,莫汙了。”
董七郎心中發慌,還想開口,季二眼疾手快的用布團塞在他嘴裡,把聲音給堵了回去。
小太子則是揚起嘴角,聲音溫柔,語氣輕緩:
“待你把事情說清楚後,想死就死吧,隻不過,記得,死遠些。”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