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敗了。
趙弘聽聞此事, 臉上無悲無喜, 甚至沒有半分驚訝之情。
他隻是心平氣和的攏了攏還沒有被束起的頭發,隨手拿了跟絲帶係上,淡淡道:“如何算是敗了?”
顧鶴軒回道:“陛下下旨, 徹查董家內外,並且讓與陳家親厚的方大人主審, 顯然是不準備放過董家的。”
趙弘點了點頭, 問道:“董家身上能坐實的案子,有幾件?”
“回殿下,死刑一件, 流刑四件,其他若乾。”
顧鶴軒本來還想說說各是什麼, 不過大殿下抬了抬手,止了他的話, 淡淡道:“夠了。”趙弘似乎對具體細節不甚好奇, 隻是道,“這些足以讓董家滾出京都。”
作為世家大族, 董家自然是根基深厚,可是董家不單單有他們這一支,隻要這次京城董家出了事,那麼隴西那邊的旁係自然是要趁機搶奪他們手上的權勢的。
到時候,即使趙弘什麼都不做, 董家也沒辦法在京城裡安穩待下去。
顧鶴軒則是輕聲道:“可這些並不能讓董家徹底傾頹, 若殿下不準備提之前的刺殺之事, 隻怕他們並無抄斬滿門的罪責。”
趙弘則是看了看顧太醫,嘴角微翹,緩聲道:“顧卿為人和善,手段頗多,可就是這心思太絕了些。”
顧鶴軒也笑,並不覺得哪裡不對,隻管道:“微臣不過是就事論事。”
趙弘雖不問,可顧太醫早已探聽清楚,那深宅大院裡的陰私事兒實在是駭人聽聞,不把人命當命的人戶,他也懶得把他們的命當命。
細細盤查他們做下的事情,抄家八遍也不嫌多。
本以為董家背叛甚至下毒的事情會讓趙弘失去理智,卻未曾想,太子殿下此刻神智無比清明。
他緩緩道:“父皇一向以仁孝治天下,既如此,董家哪怕罪責難逃,父皇心中恨極,可依舊不會斬儘殺絕,這樣會寒了臣子們的心,實為不妥。”
顧鶴軒聽出了另一番意味:“明麵上不會下手,私下呢?”
趙弘笑了笑,沒說話。
顧鶴軒心知肚明,也未再提,轉而問道:“刺殺呢?”
趙弘語氣平和,好像談論的隻是尋常,未曾見半點波瀾:“已經問出,背後的是孤的二皇弟,假使孤把此事挑破,那董七郎也會供認不諱。”
顧太醫是個聰明人,很快便想到:“但,二殿下未曾留下證據。”
趙弘嘴角微翹,卻未見半點笑意,輕聲道:“是,便是如此。孤的二弟從不是個傻子,他把孤的行蹤告知董七郎,若是董七郎能得手,他自是坐享漁翁之利,若失敗,孤定然追問幕後凶手。”
顧太醫接著道:“到那時,殿下若是對陛下揭發,可查無實據,陛下定然會覺得殿下無理取鬨,無兄友弟恭之誼。”
“顧卿看得分明。”趙弘呼出一口氣,指尖在桌上敲了敲,道,“暫時擱置了吧,倒也不是什麼緊要事。”
趙昆本就狼子野心,他早看破,現下隻是更清楚些罷了。
假使以前,趙弘定然會選擇來日方長,左右太子之位不可撼動,趙昆再怎麼努力也是徒勞,由著他折騰去。
可現在,大殿下雖分了個自己出去,但卻覺得心思比以前冷淡不少。
脾氣倒是決絕許多。
忍這個字可不是誰都能用的,趙弘就不準備在趙昆身上用。
更何況,那次刺殺,阮瑤也在,萬一傷到瑤瑤……
趙弘瞬間麵色冷硬,看向了顧鶴軒,道:“顧卿,朝中有多少人是老二的門客,你可知道?”
顧鶴軒微微低頭,道:“略知一二。”
“想法子,找幾位緊要的出來,告訴他們現在是打擊董家的好時機,皇後倒了,自是許妃娘娘得勢,到時候對二皇子也有助益。”
顧鶴軒微愣,而後便反應過來。
剛剛自家殿下攔著自己不從這方麵做文章,卻讓旁人去做。
而他這話即使進了二皇子的耳朵,隻怕也不會想到是自家殿下的主意,現在多少人都盯著董家想要痛打落水狗,二殿下怕是也等不及了。
如此,倒是好。
顧鶴軒應了一聲,答應下來。
太子殿下便不再提他,轉而問道:“可探聽到董家人落得是哪裡的牢獄?”
“董六郎和董七郎是入了京畿衙門的監牢,董大人入的是刑部大獄,其他人丁包括女眷暫時關押在董府內,不得出入,聽候發落。”說完,顧鶴軒聲音微頓,“殿下,董家人縱然是自作自受,可皇後娘娘所下之毒多半是吩咐董家去尋的,若是現在不問,怕是沒了線索。”
可趙弘卻是道:“這毒,必不是母後讓他們尋到的,隻會是董家自己的主意。”
一聲母後,本該是極親密的稱呼,但趙弘說的一字一頓,不單單是生疏,還有些譏誚。
雖然董皇後有了親子之後,就與他越發疏遠,可越是這樣,趙弘就越沒有放鬆過麵子上的敬重,這稱呼無論是明麵上還是私下裡,都不曾更改。
隻是兩人心裡都不當一回事罷了。
董皇後自以為能拿捏趙弘,卻不知太子同樣摸透了她的底細。
他的指尖在桌上點了點,淡淡道:“下毒的主意,不會是她出的,這藥,她也尋不來。”
“殿下為何如此篤定?”
“孤的母後雖手段粗陋,但心卻是狠的厲害,若是她下毒,隻怕不會讓孤患上瘋病,而是會直接毒死,不留後患。”
這話他說的平淡,課聽在顧鶴軒耳朵裡卻覺得涼薄。
實在是過於冷清,也過於冷靜了些。
顧太醫便走上前,倒了杯熱茶遞給趙弘,想借此給他暖暖身,嘴裡則是道:“既如此,要不要讓咱們在刑部的人暗地裡審訊董大人一番?”
趙弘端著茶盞,並沒有喝,而是接著道:“不必,董大人行伍出身,或許縱容子女犯下過惡行,可有些背地裡的醃臢事他是不懂得的,多半也是被蒙在鼓裡。”
顧太醫想了想,驚訝道:“莫非是董家老太太?為什麼……”
整個董家,能有威望人脈,並且得封誥命與宮內關係緊密的,也就是這位了。
隻是老太太當初待趙弘極好,如何能下得了狠手?
假使是以前,大殿下多半是要問個究竟。
可現在,他不在乎了。
並非是萬全不好奇,而是因為此刻大殿下心如止水,毫無波動,無喜無悲。
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抬,隨口道:“多半是她,至於緣由,孤懶得問,也沒甚意思,隻要把毒問出來便是。”
主子都不好奇的事情,做臣子的便不要多嘴方為存身之道。
於是顧鶴軒不再提及旁的事情,隻管躬身行禮道:“隻要能拿到毒物的具體配方以及調配順序,再有相應藥材,微臣定能製出解藥。”
趙弘看了看他:“隻要有解藥,便能醫好孤的分魂之症?”
顧太醫略一猶豫,他雖然很想點頭,可到底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殿下的分魂之症是因毒物所起,可解毒後並不一定能立刻痊愈,微臣隻能說對殿下的病症會有助益,卻不敢保證能一夕之間好個完全。”
大殿下早就料到此般結果,現下也不算失望。
而後他把茶盞撂到一旁,將手臂伸出,撩開袖口露出手腕,緩聲道:“顧卿,診脈吧。”
“是。”
內室裡恢複了靜謐,而在另一邊,阮瑤卻是進了鮮少入的廂房,拿著布帛沾了溫水擦拭著雙眉。
一邊擦一邊在心裡嘟囔,剛剛當真是被那人的好模樣還有好聲音給懵住的,怎麼就能答應了?
分明知道自家殿下在作畫之事上沒有天分,甚至都看不出畫的是好是壞,根本不是合作精細活兒。
瑤台玉鳳畫成小刺蝟,那小雞吃蟲圖到現在還未參透含義。
這般水平,自己怎麼能指望他畫眉好看。
實在是想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