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弘的記憶裡, 他的瑤瑤是不愛哭的。
當初田嬤嬤針對阮瑤,把她送去外殿,做的都是苦活累活,生生磋磨她的時候, 她沒哭。
後來阮瑤孤身一人進了內殿, 不明就裡,被董皇後派人好一番嚇唬, 她也沒哭。
哪怕是為了遮掩太子失憶之事, 遇到了不少艱難, 處處都是阻礙的時候, 她還是沒哭。
可現在,阮瑤站在趙弘麵前,哭得止都止不住。
從來都是冷靜自持的太子殿下生平頭一次覺得倉皇無措。
他想說些什麼, 卻又不知怎麼說, 他想做些什麼, 卻也不知怎麼做。
鐵樹二十年的太子根本不懂得如何哄她開心。
而在他呆愣之際, 阮瑤伸手抹眼淚,卻發現自己越抹越抹不乾淨。
分明心裡一遍遍的告訴自己, 不能哭,不許哭, 可是淚水就像是開了閘的水,輕易關不掉。
阮瑤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緊張過後的放鬆, 還是單純的為了這人能安全而歡喜。
她隻知道自己忍不住, 眼淚不聽話的跑出來, 讓她也沒辦法。
可阮女官還是伸手拿過了被淚水裝點的花,簪在發間。
她抿著嘴唇,睜著水汽氤氳的眼睛,努力的想要瞧清楚麵前趙弘那有些模糊的身影,嘴裡哽咽的問道:“好……好看麼?”
從來誇阮瑤能誇出花兒來的趙弘頭一遭沒有開口,甚至沒有笑容。
他隻是定定的看著阮瑤,看著她被浸濕的眼睛,看著她哭紅了的臉頰,太子殿下伸出手,用拇指輕輕地擦了擦她臉頰上的濕潤,輕聲問道:“瑤瑤,你哭什麼?”
阮瑤抿緊了嘴唇,過了會兒才輕輕開口:“奴婢也不知道。”
她沒說,可是大殿下是個聰明人,他猜得出阮瑤的緊張,也看得出阮瑤的迷茫。
阮女官對不清楚的事情向來不去多想,這會兒便對著外麵道:“夏兒!”
本就沒有走遠的小夏兒蹦蹦噠噠的回來了,推開院門,往裡探了探頭:“女官叫我?”下一刻,她看到阮瑤臉上的淚痕後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往趙弘那裡瞧。
是殿下欺負女官了?
可瞧著殿下的表情,倒像是女官欺負了殿下似的。
不過……女官哭起來也很好看呢。
果然是漂亮的人做什麼都是漂亮的。
阮瑤則是掩飾的摸了一下臉頰,而後道:“去燒些熱水來,叮囑他們多燒一些。”
雖說現在天色已晚,加上趙弘身上怕是有傷口,不好泡澡沾水,但是拿著布巾擦一擦還是可以的。
大殿下沒有說話,隻是站在一旁,神色平靜。
夏兒應了一聲就跑出去準備,阮瑤則是在門關上以後控製不住的打了幾個嗝。
許是哭的痛快,雖然臉上潮潮的,阮瑤也不覺得有什麼難過。
可是聽在趙弘耳中,卻覺得心裡一抽。
他走上前去,站到了阮瑤對麵。
而男人的視線過於認真,讓阮女官下意識地想要躲閃。
可在那之前,趙弘伸出手,直接把她攏入懷裡。
不同於之前互有保留的試探,也不同於偶爾不經意的相擁,這一次,太子殿下抱得結結實實,細密的沒有一絲縫隙。
阮瑤呆住了,直挺挺的站著,一時間竟忘了推拒。
隱約能聞到他身上還殘留的血腥氣,以及散不去的桂花香。
而血的味道讓阮女官陡然清醒過來,立刻伸手想要推開他:“殿下這是做什麼……”
可剛一用力,便感覺他把自己抱得更緊了。
是弄疼他了?
阮瑤心知自己力氣大,這人或許也有傷瞞著自己,於是阮瑤猶豫片刻就鬆懈了力氣,昂著頭,由著他抱,而自己的手則是試探的環住了這人的腰,最後落在脊背上。
輕輕地撫摸,一下又一下,帶著安撫,又帶著溫柔。
趙弘耳邊,是阮瑤柔柔的聲音:“若是疼,一定要說出來,不要藏著。”
這句話裡已經沒了剛剛嚇到他的哽咽,可大殿下卻沒有鬆手,隻管把臉埋在了女人溫暖的頸窩。
之前無論多少籌謀,最終趙弘發覺自己還是錯誤估計的這人對他的在乎。
以前趙弘總是一廂情願的念叨著“瑤瑤喜歡我”,一直到後來當知道阮瑤一心想要出宮時,即使大殿下私心裡不想承認,可他也知道,在阮瑤心裡,他不是最緊要的那個。
這皇宮,困不住她,就如同趙弘無法強留住她一樣。
歸根結底,隻因他不太懂得什麼叫喜歡,也不太明白什麼叫在乎。
可現在他發覺,瑤瑤,是真的擔心他,擔心極了。
成串的眼淚,止不住是因為他,如今收住了也是因為他。
這一瞬,大殿下便覺得心跳得極快,耳朵裡嗡嗡的響,背脊都是一片酥麻。
從小到大,除了莊婕妤待他真心外,趙弘就再也沒有遇到誠心護他的人了,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忘了人生裡除了爭鬥算計以外還有什麼事情可以做。
有些事,沒人教,總不好指望他無師自通。
直到現在,大殿下才朦朦朧朧的弄明白了些。
或許,這便是喜歡了。
他,喜歡瑤瑤,很喜歡很喜歡,喜歡的心都是疼的。
阮瑤並不知道趙弘在想什麼,又在念什麼,她隻是哄著他,耐心的等著趙弘自己平複心情。
而後,她就聽到耳邊傳來了男人低沉的聲音:“瑤瑤,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阮瑤微愣:“不會什麼?”
“不會讓你擔心,不會讓你難過,終有一日……”
後麵的話,趙弘沒有說出口。
即使心中知道,另一個他隻是年歲小些,可那還是他,兩人本就無甚不同。
但如今終究分魂之症未曾痊愈,他的處境還不穩妥,如何敢許給阮瑤一世安穩。
趙弘把攏著阮瑤的手漸握成拳。
這一世,他認準了阮瑤,誰都動搖不了。
即使是他自己,也彆想攔著。
而在此時,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院門開了條縫,夏兒捧著一盆熱水正準備進門。
擦身的水還要燒,不過她怕阮瑤哭過,夜風吹臉會傷了皮膚,便先準備了一盆來讓自家女官擦一擦。
卻沒想到剛邁進一隻腳,就瞧見了抱在一處的兩個人。
夏兒:……!
她趕忙退出去,隨手把銅盆遞給了季二讓他捧著,夏兒則是空出手來把門關上,不敢打擾。
可是小姑娘實在是太想看了。
猶豫片刻,她還是小心翼翼的湊到門前,從縫隙裡往裡瞧。
雖然隻能看到一點點側影,卻讓夏兒格外歡喜。
一旁的季副統領一臉茫然的端著水,低頭看著夏兒,問道:“瞧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