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隱默默給她補充:“拾金不昧。”
“對!拾金不昧!”小姑娘用力點點頭,“柱子哥,你吃。”
謝隱買了兩個大肉包,三毛錢一個,小姑娘看得直咽口水還舍不得吃,要緊著謝隱吃,謝隱好說歹說,她才肯吃一個,還吃得特彆慢,明明都餓得不行了,等謝隱三兩口吃完,她立馬說自己吃飽了剩下的不吃浪費,謝隱望著那隻咬了幾小口的肉包輕歎:“我也吃不下了,這肉包冷了就發腥,要不還是扔……”
話沒說完,小姑娘便朝嘴裡塞,眼神驚恐,顯然是在譴責他的“浪費”,以及大手大腳。
吃完了肉包,謝隱拿起行李,小姑娘著急忙慌想幫忙拿一個謝隱不讓,說實話她這小身板,又瘦又小的一看就營養不良的樣子,真怕被行李壓得更走不動道。
既然已經決定先在蒲山落腳,那就先找住的地方,好在這年頭租房住的人不多,他很快便找到了地方,是個筒子樓,大概有四十平米左右,地方雖然小,卻是水泥地,小姑娘高興地連連用腳踩,還跟謝隱說:“柱子哥,這可比咱們家裡的土屋好多了!硬實的!”
即便這個小屋又潮又破又小,她仍然非常喜悅,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從前她在家裡都隻能睡鍋屋呢!
這會兒正是暮春,房子采光差,因此還顯得有些陰冷,屋子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因此房租也便宜了一些,謝隱跟房東講價,又壓下了幾塊錢,最後以一個月八塊錢的價格租下。
“八塊錢八塊錢八塊錢……”小姑娘嘟嘟囔囔,十塊錢在村子裡可以花好久呢,在鎮上能租比這大東西也比這多的房子,在蒲山就隻能租一個月!
謝隱聽到她一直嘟囔,忍不住失笑:“這裡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把東西放下,咱們去買點日用品回來吧。”
床跟桌椅板凳是必須的,還得弄個簾子隔開,不然孤男寡女生活在一起是真麻煩,除此之外米麵也都要錢,身上這衣服是臭的不行了,估摸著直接進人家商店人家都要把他倆當成要飯的攆出來。
“我剛才問過了,附近有舊貨市場,咱們去那看看。”
小姑娘是謝隱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包袱一放下,謝隱看到了證件,上頭寫著小姑娘是十八歲,其實她連十六歲都不到,國家現在不允許十八歲以下結婚,家裡人為了能拿到那一百塊的彩禮,硬是給她把年紀改大了兩歲。
要是再去掉虛歲,可能將將十五。
而謝鐵柱今年都二十七了,比這小姑娘足足大一輪,在村裡是出了名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懶漢,再加上打了多年光棍,眼看同齡人都娶媳婦生娃,謝鐵柱也眼熱,可惜他又窮又懶,誰樂意把閨女嫁給他?就是那賣閨女的人家都不稀得看他一眼,誰叫他一毛錢都沒有呢?
於是趁著小姑娘要被賣給個四十來歲的老鰥夫,那老鰥夫出了名的愛打媳婦,前頭幾個媳婦都是叫他打死的,小姑娘嚇得夠嗆,謝鐵柱趁機把人小姑娘勾到手,騙著她拿錢一起私奔,發誓說要給她好的生活,絕對不讓她受苦。
全是在說大話!
懶漢到哪裡都是懶漢,以前在謝家村,還能薅東家一把韭菜,偷西家一個雞蛋,鄉裡鄉親的人也不好說他,可在外麵就不一樣了,謝鐵柱要是能沉得下心打工,也不至於二十七了還家徒四壁。
被騙的小姑娘辛辛苦苦打工養活他,他就天天在家裡睡大覺,小姑娘賺錢少,有一回不想再讓他出去打牌,回來他就把人給打了,這一打就好像點開了什麼開關,這麼點大的女孩,在濱江那地方能找到什麼工作?都是些賣苦力的,完完全全失去了自我,挨了打也不知道跑,就那麼任勞任怨,一連懷了幾個孩子都沒能留住,三十來歲便蒼老的不成樣子。
而謝鐵柱終其一生也沒什麼出息,就是個愛打老婆愛吹牛,吸著老婆血的廢物罷了。
見謝隱拿著證件看來看去,小姑娘好奇不已,大概是因為謝隱對她態度格外溫和,跟上了火車後就變臉的那個柱子哥不一樣,她的膽子也漸漸大起來:“柱子哥,你看什麼呢?”
“咱倆的名字都不好聽,下午一道去改了,你看成嗎?”
小姑娘扭捏地拽著衣角,“俺……我,我不識字。”
謝隱輕笑:“沒關係,我識字。”
“那柱子哥你給我取個名字吧!”她難言雀躍地望著他,“我也想要個名字!”
女娃命賤,她又是家裡的第五個女娃,更賤,爹娘不拿她當回事,弟弟還喜歡讓她當大馬騎,怎麼可能有人給她取名字?就五丫五丫的叫,證件上也是簡單粗暴寫著謝五丫。
謝家村的人大部分都姓謝,謝鐵柱是個例外,他是一戶人家撿來的娃,那兩口子沒孩子,撿了謝鐵柱後沒幾年有了,就又把他給丟了,所以他雖然也姓謝,實際上並不是謝家村的人。
謝隱沉吟片刻,看到小姑娘身上的粗衣,因為她常年勞作皮膚粗糙,粗衣摩擦皮膚已成習慣,“叫謝絹,可以嗎?”
“謝絹?”
“絹是細絲的意思,以後日子慢慢好了,我會讓你穿上好衣服的。”
小姑娘臉都紅了,她不大敢看謝隱,嗯嗯點頭:“好。”
改名字的過程很是順利,因為謝隱本身便是自己一個戶籍,謝絹家裡人為了把她說給老鰥夫,改年紀的同時把她戶籍也移了出去,正巧謝隱便把她的年紀改了回來,謝絹拿著新證件沒弄明白自己怎麼就變成十五歲了呢……
謝隱也將謝鐵柱這個名字改掉了,著實是難聽了點,他有點頂不住,謝絹順勢改口叫他隱哥,兩人隨後去了舊貨市場,還真叫謝隱淘出不少好東西,雖然舊是舊了點,但稍微修一下就能用,他一氣買了一堆,謝絹憂心忡忡:“隱哥,咱們沒錢了。”
林林總總算算花了快三十塊,他居然還買了個破浴桶!
謝隱脾氣極好:“沒事的,錢花完了再賺就是。”
謝絹想不出錢花完了要怎樣賺,她乖巧跟在謝隱身後,東西太多了,謝隱租了個板車自己拉回去的,瞧不出來他這樣瘦,居然很有力氣。
然後下午到晚上,謝隱就蹲在筒子樓院子裡叮叮當當的修,吸引了不少鄰居,有人試探著問自家有物件壞了,能不能幫忙修,謝隱都應了,他迅速成為了筒子樓的人氣王,謝絹則在家裡打掃衛生,現在家裡什麼都有,但做飯還是用的爐子,因為沒廚房,洗漱跟上廁所都得去公共的。
直到天黑,謝隱才回來,謝絹燒好了水,修好的浴桶已經可以用了,謝隱總算是能洗去這一身臟汙,謝絹先洗的,此時她頭發編成麻花辮,雖然還是皮膚黝黑身材矮小,但好歹乾乾淨淨亮亮堂堂,謝隱不僅洗了澡,還自己拿刀割了頭發跟胡子,勉強算是從野人狀態恢複成正常人。
謝絹炒菜不舍得放油,橫豎謝隱嘗不出味道來,吃什麼都一樣,這是她在家養成的習慣,油都是滴一滴擦在鍋裡,要是多放,少不得被娘揪著耳朵罵她是個敗家的小蹄子以後嫁不出去沒人要。
吃過飯後,謝隱主動去洗碗,把謝絹嚇了一跳,他卻很堅持,謝絹頭一回看見男人洗碗,在家裡,爹跟弟弟是掃把倒了都不見扶一下的。
勞累了一天,謝隱抱出一張草席,之前謝絹就在疑惑他買草席乾什麼,見謝隱打地鋪,她著急起來都結巴:“隱哥……咱倆、咱倆不是、不是好了嗎?你咋不跟俺睡呢?”
一急,又忘記說“我”了。
謝隱:……
他知道這姑娘並不是邀請,她隻是疑惑、害怕、不安,因為兩人說好了的,以後就是兩口子,可謝隱不是謝鐵柱那人渣,謝絹太小了,她根本分不清什麼是愛什麼是依賴,她隻是茫然不解地接受了彆人安排的一切,她一生中唯一一次叛逆,就是拒絕嫁給那個打媳婦的老男人,可即便是這唯一一次,也並沒有給她帶來幸福,因此在日後的人生裡,她麻木的認了命。
“絹兒,你才十五歲。”謝隱緩緩開口,“我們從那個村子裡逃出來,應當為自由和幸福而努力,現在你跟我當兩口子,你會幸福嗎?”
謝絹根本聽不懂,她連自己的名字都是今天才知道怎麼寫的。
謝隱起身摸了摸她的頭:“睡吧,從現在開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跟你保證。”
謝絹傻傻地看著他,突然覺得這樣的隱哥,比那個說帶她逃走的柱子哥更令她安心。
她乖乖躺下來:“隱哥你彆丟下我。”
“不會的。”謝隱回答。
“那你拉著我的手。”
謝隱無奈,隻好把地鋪往床邊移,今天洗澡是一人在屋外一人在屋內洗的,明兒得把簾子掛上才行。
不知過了多久,謝絹睡著了,背井離鄉後,她不僅沒有感到恐懼,甚至無比安心,明天早上不用挨打挨罵,隱哥說她可以睡到自然醒,雖然不知道自然醒是什麼意思,但應該是好的吧?
真希望這一切都不是夢,她選擇逃走,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