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雖然謝絹舍不得吃茶葉蛋, 可謝隱剝好了送到她嘴邊,本來正在操心的她突然感覺到嘴唇跟什麼滑滑嫩嫩的東西碰在一起,一回神發現是茶葉蛋, 險些原地跳起兩米高:“隱哥!怎麼給俺吃!俺不吃!不吃!”
一激動就說俺的習慣還是沒改掉,謝隱慢悠悠道:“都被你的嘴巴碰到了,你不吃,我可不吃, 賣又賣不掉,那隻能扔了。”
謝絹的心在滴血,她看著還在謝隱手上那顆漂亮的茶葉蛋, 光是聞著便覺得很香, 如果吃到嘴裡一定更美味吧?可此時此刻她完全沒有吃它的想法,隻覺得自己浪費了錢, 悲從中來,眼淚就一顆一顆往下掉,把謝隱嚇了一跳,趕緊哄她:“彆哭彆哭,隱哥跟你開玩笑呢,彆哭。”
小姑娘哭得十分淒慘,她不是怪謝隱,她是覺得自己太沒用,謝隱把茶葉蛋掰開, 自己塞了一半, 然後才對她說:“咱們一人一半, 好不好?彆看隱哥這樣, 其實也特彆想吃,就是不好意思, 你跟隱哥一起吃好不好?”
謝絹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真的嗎?”
“當然。”謝隱很自然地說,“隱哥對你說過謊嗎?”
謝絹仔細想了想,還真沒有,說帶她逃走就帶她逃走,說不分開就不分開,說安定下來就安定下來,說要教她讀書,每天就給她布置好多功課……性格溫柔的隱哥惟獨在讀書一事上格外嚴厲,不許她有絲毫懈怠。
小姑娘眨著大眼睛望著謝隱:“好好吃哦。”
茶葉蛋煮得非常入味,鮮香十足,謝隱煮時微微敲了條縫,以期令調味料與藥材都浸入其中,而藥材的加入並沒有讓茶葉蛋味道變得奇怪,反倒格外清香,蛋黃一點都不乾,好吃的小姑娘險些將舌頭都吞下去。
謝隱慢條斯理又敲開一隻,這回還是一人一半,謝絹忍了又忍,試探著看向他,見他微笑,這才接過,吃完後連連擺手:“不吃了不吃了不吃了,真的不能再吃了!”
她、她足足吃了兩毛錢下去!
謝隱見好就收,享受生活這種觀念小姑娘現在還不能理解和接受,還是因為現在條件太差,等生活慢慢好起來,想必她不會再為吃了一顆茶葉蛋便生出如此強烈的罪惡感。
大概是因為謝絹太小心翼翼,吃起茶葉蛋時小口小口生怕糟踐,因此看起來便格外香,她吃相很好,不算特彆文雅秀氣,卻很具有感染力,一些剛出火車站的旅客坐了一夜火車,火車上盒飯太貴舍不得買,正是饑腸轆轆的時候,茶葉蛋又頂飽,看謝絹吃得香,便忍不住上來問價。
兩毛錢一個確實是貴了點,但不差錢的人也不少,買多是舍不得的,買一個嘗嘗難道也不行?
隻要有第一個人打頭,後麵的人便跟上,餓得發慌的人直接蹲下來剝殼,這茶葉蛋是真香、真好吃,感覺還沒嘗到味兒就吃下去了,於是忍不住開始回味,再忍不住就又掏了腰包。
條件有限,煮的不多,全賣光了,連隔壁賣油餅的大叔都沒能止住好奇心,掏出兩毛錢買了一個,想嘗嘗這茶葉蛋到底有多好吃。
這一入嘴就驚了,要謝隱來說,他雖然手藝很好,但跟頂尖的廚師是比不得的,純粹是自己閒暇時打發時間所學,歸根結底還是年代限製,物資匱乏,一般的食物可以稱得上好吃,好吃的那就是絕頂的美味。
“誒兄弟,大兄弟!”大叔眼巴巴看著謝隱,“明兒你還來賣茶葉蛋不?”
謝隱答道:“來的。”
話是這麼說,他回去之後還要做午飯,謝絹堅決要幫忙,謝隱沒辦法,隻好分配給她摘菜的活兒,這天氣冷水洗菜還凍手,無論如何都不會讓謝絹做的。
謝絹固執:“那隱哥也彆用冷水。”
謝隱無奈:“我跟你不同,我身強體壯……”
話沒說完就看見小姑娘一臉的欲言又止、一言難儘,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又害怕傷害到他。
好吧,雖然家裡隻有一麵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小鏡子,這還是謝隱特意為謝絹弄的,讓她每天可以照一照,但他的臉也照得出來,一個懶漢成日小偷小摸,沒爹沒媽就那兩畝地,走之前還給賣了,平時日子都不行,衣服一脫身上儘是排骨。
麵對扒手謝隱不怕,不過體力透支後就不行了,現在每天除卻乾活之外,他睡前還會做俯臥撐,儘量讓身體變得更強壯一點,至少長點肉。
也難怪謝鐵柱死活不願意放謝絹走,懶漢沒爹娘的血吸,可不是要吸媳婦的血麼?躺在女人的血肉上睡大覺省時省力,不比從前偷人一把小菜,被人放狗咬強?
“絹兒說得是,我這副尊容……”謝隱忍不住笑起來,“好像確實也沒強到哪裡去。”
自己貶低了隱哥,隱哥卻沒有生氣,謝絹剛才都不大敢直視他,見謝隱笑了,她才跟著露出笑容,怯生生的,謝隱摸了摸她的頭:“那咱們就燒熱水來用,今天賺的錢足夠咱們買好多煤球了。”
謝絹用力點頭:“我來我來!”
“背書去。”謝隱把她推走,“彆說我沒提醒你,明年九月就送你去讀初中,你隻有一年半的時間來學習小學五年的內容。”
原本還想要幫忙乾活的小姑娘瞬間渾身僵硬,當下啥也不想了,趕緊跑回去背書寫字。
跟隱哥比起來她覺得自己好笨哦,所以要更刻苦才可以,每天早上謝隱起得早,她可以不起那麼早的,但她非要跟著一起,謝隱不讓她乾活,她就坐在邊上看書背詩,謝隱時不時出題讓她回答,每當這種時候謝絹都很緊張,一開始還結結巴巴,習慣之後,說話聲音漸漸大了,對於自己出口的答案也有了底氣。
條件有限,謝隱的涼拌菜還是以素菜為主,他收菜的價格低廉,賣也沒有賣得很貴,涼拌菜做起來並不難,現在就是腳踏實地先攢錢,以後換個稍微大點的房子,弄個獨立廚房,至少得有個大一點的鍋跟灶台才可以,爐子火小,實在是不方便。
下午賣涼拌菜,謝隱就不去火車站了,旅客們吃這個也不方便,他選擇推著獨輪車去到廠區跟學校附近,總之就是本地人多的地方,尤其是廠區這裡,隨著天氣慢慢變熱,晚上不願意做飯的人多得是,涼拌菜酸辣開胃又可口,買上幾個饃饃,或者直接卷煎餅,怎麼吃都好吃。
下午就沒讓謝絹跟著去,謝隱自己推著小車,一個人上稱收錢打包,動作行雲流水,一些上了年紀的顧客還誇他乾活麻利。
話雖然不多,但精神麵貌很好,在這樣的攤子上買東西,看著都覺得衛生、乾淨。
謝隱自己把頭發跟胡子給割了,沒了大胡子後整個人看起來年輕許多,就是太瘦,顴骨高高凸起,饒是他對外表不甚在意,也覺得有些辣眼睛,不願去看。
但穿得乾乾淨淨,做事利索,氣質也不同,同一個人皮囊,卻完全給人兩種感覺。
謝絹乖乖在家裡完成了謝隱布置的功課,眼看天擦黑,謝隱卻還沒回來,她又開始從家門口到巷子口兩點一線來回跑,鎖了門,鑰匙穿繩掛到脖子上,到路口翹首盼望,不見人,回家把今天學的字默寫一遍,確認都記下來了,再跑一趟巷子口,等一會兒不見人再回家。
有筒子樓的大媽買菜回家做飯,見小姑娘蹲在路邊嘴裡念念有詞,湊近了一聽:“絹兒你念什麼經呢?”
謝絹認真回答:“我背書呢,隱哥給我布置了功課,他回家之前我要全部背下來。”
大媽笑了:“你們這兄妹倆倒是有意思……”
謝絹奇怪地看著她:“我跟隱哥不是兄妹。”
大媽一愣:“不、不是兄妹?”
“對。”謝絹用力點頭。
大媽突然就支支吾吾起來,看謝絹的眼神也有些不對了,“那你倆是啥關係啊,不是兄妹,你們還一個姓?”
謝絹不傻,知道有些事不能朝外說,尤其是隱哥帶自己逃婚出來這些話,爛在心裡也不能告訴彆人:“我們是一個村子裡的,村子裡的人都姓謝,我跟隱哥以後是要處對象的。”
“那你倆現在沒處啊?那他為啥養著你?”
大媽的問題一個接一個,謝絹認真思考後回答道:“隱哥說我太小了,就算我們倆以後要處對象,現在也不行,他還讓我去上學讀書,說我讀書多了就懂了。”
“也就是說你倆之前有婚約唄!”大媽虛驚一場,畢竟絹兒看起來真的很小,問過才十五歲,謝隱那小子看起來成熟穩重的,一瞧就比絹兒大,真要是兩口子,那她可要響應號召去派出所舉報了啊!
但要是有婚約那就不奇怪了,這年頭訂婚的多,真真正正十五六歲就結婚的,在城市裡比較少見。“那你倆爹媽呢?怎麼就放心你們倆出來過活?”
提到爹媽,謝絹的神色明顯失落:“我跟隱哥是相依為命的,他沒有爹媽,我、我也沒有。”
可能是因為說謊的緣故,小姑娘低著頭,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練寫字,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
大媽頓時心疼起來:“哎喲可憐的孩子……沒事兒,沒事兒哈,咱們住在這那就是鄰居了,以後有啥事兒你說一聲,大媽能幫的指定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