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爺!爺!”
伴隨著這焦急的呼喚, 來人跑得太快,進門時便被書房的門檻絆了一跤,一骨碌在地上滾了一圈, 正巧砸在閉目養神的謝隱身前。
剛剛得到全部記憶的謝隱睜開眼睛,望著這冒失的小廝:“風風火火的,說你多少回了?”
小廝本來正想稟報說夫人要生了,下一秒便露出見鬼般的表情, 不敢置信望著謝隱!
謝隱平靜地回望:“到底是什麼事?”
“啊……是是是,夫人方才肚子疼,要生了要生了!您快去看看吧!”
謝隱立刻起身, 明白了此時正在緊要關頭, 他立刻對小廝道:“穩婆大夫可都叫來了?”
“一直在府裡候著呢!”
隨後謝隱起身,大步而去, 小廝踉踉蹌蹌跟在身後,他個頭矮些,腿也沒謝隱長,想追上去還真不容易,而謝隱輕輕鬆鬆便將他拋下老遠,隨後到了主院,院子裡下人們來來往往,他原本想要進去,卻被攔住。
“爺, 這產房汙穢, 您可不能進!”
攔謝隱的是他的乳母, 因著母親早逝, 又被乳母喂養長大,這位乳母在府中地位很高, 說的話連謝隱的妻子都要避讓三分,儼然是半個主子了。
謝隱卻隻看見了她的“**”。
他沒有被乳母碰到,另一位媽媽年紀比乳母稍輕些,是夫人出嫁帶過來的,見自家爺沒有不顧夫人安慰,還想著進去看看,心裡妥帖,但嘴上也是要勸的:“徐媽媽說得對,爺,產房汙穢,男子可不能進。”
正說著,裡頭傳來一聲痛楚至極的尖叫,顯然是夫人生產疼痛不堪,當下謝隱不再與她們廢話,撥開擋路的人,抬腳便走了進去。
這大夏天的生產,日子也不好過,屋子裡悶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一進去,一股子血腥味便撲鼻而來,他走到床邊,隻看見滿頭大汗連唇色都顯得淺淡的妻子。
見他來了,夫人不見驚喜,隻有慌亂,仔細一想也是,她今年也才十六歲,這歲數根本就不適合生育,謝隱亦不忍見她難產而亡,便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指,夫人的手非常冷,體溫極低,他低聲道:“你不會有事的。”
隨即他對產婆道:“如今夫人情況如何?”
產婆這輩子都沒瞧見主動朝產房鑽的貴人老爺,被謝隱問了才慌張答道:“是!是!夫人此胎生得有些艱難,蓋因胎兒過大,夫人骨盆卻小,因此少不得要吃苦頭……”
夫人怕的手都顫抖,她剛及笄便嫁給了比自己大十四歲的權文德,新婚當晚剛洞房,邊關敵軍來犯,權文德連話都沒跟她多說便起身離去。
這一次洞房,便給夫人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好在她懷了身孕,十月懷胎,權文德因要事回京,恰巧趕上她生產,所以她對權文德究竟是什麼性子其實並不了解,隻是下意識怕他――誰叫他留個那樣濃密的絡腮胡,又生得這般高壯?
這具身體因為常年習武,肌肉虯結,宛如銅牆鐵壁,而夫人卻身形纖細嫋娜,兩人站在一起,那簡直就是兩個極端,年紀大又不解風情,冷硬的像塊石頭,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怎麼受得住?若非皇帝亂點鴛鴦譜,非要給鎮守邊疆多年因此耽誤婚事的愛將賜婚,這鮮花也不至於插在牛糞上。
夫人有些懵地看著他,心裡的疑惑很快便被劇痛替代,她不由自主握緊了謝隱的手,就在她又要痛呼時,謝隱將手指放入她口中,防止她一時不慎咬到舌頭,夫人雖沒什麼力氣,卻生了一口皓齒,饒是謝隱皮糙肉厚,也被她咬出了血。
邊上丫鬟瞧著險些暈過去,連忙取過早已準備好的軟木,要替代謝隱手指,謝隱搖搖頭,並不放在心上,這點點疼,與夫人生產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產婆想勸謝隱出去,卻又不敢,謝隱握著夫人的手,試著用自己身上的線作為能量修複夫人的身體,這是他在吸收“**”之後逐漸摸索出的能力,這也是頭一回用在他人身上。
他無法操控彆人身上的金色因果之線,但卻可以操縱自己身上這些燃燒著業火紅蓮的線,謝隱認為這是一種能量,他既然能看到,那麼就能使用,抽絲剝繭,分出極細微的一部分輸入夫人的身體――她身嬌體弱,無法承受太多的力量,虛不受補,便是這個道理。
已經瀕臨昏迷的夫人忽然又覺得身上有了力氣,她睜開眼睛,隻感到一嘴的鐵鏽味,直到看見謝隱,她才意識到那是他的血,連忙不肯再咬。
謝隱安靜看著她,抬手將她汗濕的發往後輕拂,產婆驚喜道:“開了開了!能生了能生了!”
夫人卻努力忍著,聲音微顫:“爺……爺快出去吧,這不是爺該來的地方……”
她說著,眉眼儘是疼痛隱忍,謝隱知道說再多也沒用,他對夫人道:“我便在外頭,若是你有需要,隨時叫我。”
在這之前,他們之間僅有一麵之緣,便是新婚之夜,匆匆洞房,她便有了身孕,權文德哪裡知道什麼憐香惜玉,他就是塊冷硬蠻橫的頑石,對待任何人都缺乏溫情,仿佛天生便是無情無義之人。
偏偏這對任何人都無情無義之人,卻老樹開花,瞧上了跟自己女兒一樣歲數的小姑娘,為了占有那小姑娘,將自己手頭三十萬大軍儘數拱手讓人,連自己親生女兒都視若無物,為了給外人出氣,將女兒斷絕關係趕出家門――謝隱感覺非常不可思議。
好好一個大將軍,最終卻成了為臣不忠為父不慈之人,以至於斷送了無數將士與百姓的性命。
但這人比起先前世界裡的那些人,卻又並未壞的徹底,甚至在四十歲之前,都算得上是鎮守邊關為百姓謀福祉的將才,否則也不會拖到三十歲才成婚,隻是驚鴻一瞥,老房子著火,從此大腦便一片漿糊,再也不曾清醒過。
謝隱隻能用鬼迷心竅來形容這種行為。
有了謝隱注入的力量,夫人生產比想象中順利了許多,幾乎沒有再受特彆多的痛苦,謝隱前腳走出內室,後頭她便生了,徐媽媽表現的比謝隱都要急迫,大步上前詢問:“怎麼樣?可是個小公子?”
她這樣急切,那出來報平安的產婆不由得露出忐忑之色,期期艾艾:“是、是個小千金。”
徐媽媽立刻便將不開心寫在了臉上,她顯然是想要小公子而非小千金的,原本對夫人這一胎寄予厚望的她,此時十分失望,甚至連掩飾都懶,夫人陪嫁的丫鬟麵露不平之色,卻也不敢多言,怕自己逾矩,導致爺對夫人生出齟齬。
產婆哆哆嗦嗦道:“夫人年紀還輕,想必日後定能誕下麟兒……”
話沒說完,謝隱已經越過她跟徐媽媽走了進去,產婆心說不會吧,難道這是要對夫人發火嗎?徐媽媽還想說產房汙穢之地,謝隱卻是沒理她,隻看見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的夫人。
他走到她身邊,卻未第一眼去看剛剛出生的女兒,而是握住她的手,感慨道:“你辛苦了。”
夫人有些怔怔,“妾身無能……”
她生完孩子,第一時間也是去問性彆,得知是女兒後,喜悅是有,卻也有幾分失望害怕,妻以夫為天,夫君而立之年卻膝下無子,這是她的責任,此時她便慌張於夫君對女兒,以及生下女兒的自己不滿,若是連累了娘家,那她才是罪孽深重。
謝隱安撫了她,才扭頭去看已被洗淨抱來的女兒,小嬰兒紅通通皺巴巴,眼睛隻是一條縫隙,頭發稀疏,實在不怎麼好看。
夫人也是頭一回看見自己生的孩子,其醜陋程度極大的衝擊了她的眼睛,於是本就心慌的她愈發害怕,直到謝隱將孩子抱過來,他生得高大魁梧,抱孩子的手法卻並不生疏,不過指腹粗糙,沒有碰碰那柔嫩的臉頰。
隨後,他轉頭對夫人道:“多謝夫人生下這個孩子,夫人受累了。”
他好像……是真的沒有生氣。
夫人確認了這一點後才鬆了口氣,她疲憊至極,早該睡去,卻因為生了女兒強撐著忍到現在,就是怕謝隱發難,此時她眼皮沉重,謝隱對她道:“夫人睡吧,我會好好照顧女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