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說好點到為止,他卻眼珠一轉,祭出身上法寶,想要重創謝隱,謝隱本就沒想過要傷他,一時不察,險些中招,好在他向來謹慎,立時便掐緊了對方喉嚨,這人呼吸不暢,法寶一時控製不住,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原來是一枚流星鏢。
“孽障,還不住手!”
伴隨這一聲喝斥,月恒真人威壓再度席卷大殿,就連無薇臉色都變得蒼白起來,更彆提身體早已遭受重創的謝隱。
他這次沒能再屹立不倒,而是雙腿發軟,這種高級修士對普通人的威壓太可怕了,就像是遇到天敵一般,來自骨子裡的震顫與恐懼。
但在倒地之前,他雙手撐住了地麵,隻有單膝支撐在地上,仍舊還想站起來。
月恒真人看到他這冥頑不靈的模樣,極為厭惡:“無過,你出手狠毒,傷及同門,你可知錯!”
謝隱道:“執事長老這般逼迫於我,釋放威壓來對付我小小一個廢人,又知罪與否?”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都覺得無過是瘋了,不然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月恒真人怒道:“你這般睚眥必報的心性,若是再不管教,早晚釀成大禍!今日我便替掌門真人清理門戶――”
“七師叔!”無薇大聲道,“您未免太過偏頗了!明明是內門弟子率先下了死手,無過隻是自保,在對方放棄法寶之後立馬便鬆了手――”
“無薇!”月恒真人沉聲道,“你就是這樣跟師叔說話的?掌門真人教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尊師重道,這麼淺顯的道理,你難道不懂?”
無薇咬緊牙關,她低頭:“是弟子錯了,可……”
“這無過不知自哪裡習來如此狠毒的身法,我看得清楚,招招致命,他本身不能修煉,卻仍能出手如此狠辣,長此以往,勢必養出個禍害來!”
無薇聽得心底一片涼意,她試圖再掙紮:“至少也要報告師父……”
“掌門真人閉關未出,待到他出關不知要幾年,這幾年裡萬一這孽障傷人,誰能擔當得起責任?”
月恒真人說完,環顧四周,“你們意下如何?”
“弟子等謹遵執事長老吩咐!”
幾個外門弟子叫得尤其大聲,幸災樂禍地看著謝隱
執事長老便道:“如此,便將此孽障穿了琵琶骨,挑斷腳筋,囚於思過崖,不許任何人前去探望!更不許有人私自放他出來!”
後麵那兩句話分明是對無薇說的,無薇不敢置信:“七師叔!”
她還想求情,月恒真人第三次釋放威壓,他厭惡地看著半人半魔的謝隱,要他說,似這等齷齪的人,根本便不該活在這世上!掌門真人太過心善,卻不知魔族本性難變,此人不能修煉,仍然能幾招內製服內門弟子,若是放任不管,必定後患無窮。
穿了他的琵琶骨,他不僅不能修煉,連已經學會的古怪身法也不能再用,挑了他的腳筋,日後他便成了徹底的廢人,大羅神仙下凡,他也無法仗著魔族血脈行凶作惡。
月恒真人並不是個壞人,這一點,從他身上的因果之線就可以看出來,但他對魔族的厭惡實在是太深了,哪怕謝隱沒有做過任何惡事,他都不吝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對方,沾染了魔族血脈的便不再是“人”,本就人人得而誅之。
他釋放出的威壓十分強大,謝隱所使用的這具身體沒有抗衡的能力,隻能被人一左一右架起來,當場穿了琵琶骨又挑了腳筋,謝隱是可以逃的,甚至也有使用自己身上的因果之線作為武器攻擊天劍宗弟子的能力――他們絕不會是他的對手,哪怕是月恒真人也一樣,因果之線不受任何世界法則的影響,紅蓮業火燒儘世間至惡。
可他什麼也沒做,沉默而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錯待,甚至於被丟入思過崖時,有人惡意掰斷了他頭上的一隻角。
得意洋洋的麵容上滿是幸災樂禍的笑:“你不是不想當魔族,不是恨你身體裡的這一半血脈?來,要是你跪下求我,再叫三聲爺爺,爺爺就幫你把另外一隻角也掰斷了!哈哈哈哈哈哈!”
思過崖在天劍宗後山,前麵是一片光滑山壁,往下便是無儘深淵,借由這份身體上的痛楚,謝隱那遺忘的記憶隱隱有了波動,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像這樣的――不,是比這樣更甚的痛楚,也曾讓他痛徹心扉。
而無薇眼睜睜看著朋友在自己麵前被穿了琵琶骨又挑斷雙腳腳筋,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待到內門弟子前來跟她說話,看到他們臉上的笑容,無薇隻覺得可怕。
她終於明白,為何無過總是拒絕跟她學什麼功法,他不反抗,頂多就是被一直欺負,可他反抗了,哪怕最終手下留情,也仍會因為血脈被恐懼、被忌憚。
這樣是對的嗎?
有教無類,眾生平等,師父不是這麼說過嗎?
有生第一次,無薇懷疑起了自己從小受到的教導,她看著眼前歡呼雀躍,仿佛殺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的同門師兄弟,很是不解。
無過……做了什麼壞事嗎?他在天劍宗連外門弟子都算不上,隻因為身上一半的魔族血脈,便被視為異類,可他身上不是還有一半屬於他們的同胞嗎?
慈悲是什麼?
平等是什麼?
寬容與自由又是什麼?
無薇轉身禦劍離去,沒有再留在大殿內,今日所目睹的一切都讓她感到茫然,她得想辦法去思過崖見無過,他受了很重的傷……
看守思過崖的是一位鐵麵無情的老修士,誰的麵子都不好使,無薇想從正麵突破的可能性為零,而以她的修為,能偷偷溜進去的可能性也是零。
所以她趁著師父閉關,悄悄去山下買了好酒來賄賂老修士,成功把老修士灌醉,然後進了思過崖。
來時她帶了食物、清水還有丹藥跟凡人治療傷口的金瘡藥及繃帶,但一進思過崖,卻發現無過並不在山洞內,無薇心裡一凜,連忙往外衝,在懸崖邊上看到了坐在那裡的青年。
和往日總是陰鬱的低著頭不同,他衣衫上還沾染著血跡,蛛網般的血痕仍舊遍布在麵容之上,黑發被山風吹拂著,似乎下一秒便要隨風而去。
“無過!”
無薇下意識感到心慌,她不由自主衝過去抓住他,眼淚刷的就落了下來:“對不起……”
破碎的衣襟刺啦一聲被撕開一條,露出裡頭沒有什麼肉的手臂,無薇又想幫他遮住,懸崖口風大,又這麼冷,她真怕他就這樣死掉。
他望著深淵的模樣太平靜了,平靜的讓無薇害怕。
謝隱回過神,看見少女滿是淚水,忐忑又慚愧的表情,他微微笑起來,被山風吹得冰涼的手碰了碰無薇的頭發:“不是你的錯。”
也許所有人都有錯,但惟獨無薇沒有錯,她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友善會引來他人的惡意,所以來找他都偷偷摸摸,她想儘了辦法做了自己能做的全部,卻都無法阻止周圍人對無過的惡意,也無法阻止無過黑化。
就像是一條已經寫好的命運,身負魔族血脈的半人半魔,終究會走上滅世之路,而深受大道眷顧的劍修,也終將斬殺魔頭,還世間一片太平。
謝隱推開無薇,道:“我從不認為這血脈是我應當背負的罪孽。”
這是他對無薇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這個人的笑容。
因為從此,他便消失在了思過崖的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