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謝隱瞧了一眼這太子,對何大人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何大人不妨帶這位公子去咱們的工廠看一看。”
何大人便朝太子看去,太子想了想說:“也好,那就有勞了。”
說著還向謝隱輕施一禮,謝隱也頷首致意,出了方家的門,太子突然笑了起來:“他應當發現我不是你的侄兒了。”
何大人並不意外:“二郎聰慧,世間罕有,能看出來一點都不稀奇。”
否則也不會讓他帶人去廠子裡參觀。
一行人步過小橋,走出村子,就發現路邊居然有一些賣小吃跟雜物的攤子,人來人往,很是熱鬨。
何大人笑道:“自從興江村建了工廠,來工作的人多了,便有人在路兩邊支小攤,隻要付給興江村很少的占地費就可以,附近幾個村子聯合組建了一支民兵隊,主要就是為了維護市場安全,免得起衝突,殿下來得不巧,昨兒正巧是集市,比今兒人還多。”
太子驚奇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這絕對是他見過最富裕、最祥和的村子了,如果全天下的百姓都能過上這樣的日子,那該有多好啊!
一路行至廠區,越走視野越開闊,何大人先是帶太子去了廠區工會,在那裡找到了秀寧,聽說是謝隱讓他們來的,秀寧對太子的態度立刻親近了幾分,她容貌美麗,舉手投足又自信迷人,太子從未見過這樣的姑娘,一時之間,好感頓起,想起何大人說秀寧立誌不嫁,便問:“秀寧姑娘這樣的好人才,為何卻不嫁人?”
秀寧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這人誰啊?他們剛認識了多久,就問她為何不嫁人?
她忍住不禮貌的衝動,反問:“為何要嫁人?難道不嫁人我就活不下去了?”
何大人輕咳一聲,但秀寧卻沒注意,太子也不生氣,道:“我也是為秀寧姑娘著想,若是不嫁人,連個家庭都沒有,豈不是太過孤單了嗎?有了夫君孩子,日子也能好過些。”
秀寧沉默了幾秒鐘,突然往前走了兩步:“朱姐姐!朱姐姐!!”
一個婦人從裡頭走出來,“乾啥呀秀寧?”
“這位客人說沒有家庭太過孤單,有了夫君孩子,日子才能好過,朱姐姐是曾有過家庭的,不妨說說,究竟哪裡好過了。”
這位朱姐姐不是旁人,正是曾經受了謝隱一塊皂角照應秀寧,後來跟秀寧感情極好的胡嫂子,不過她年前跟男人和離,如今已搬進了廠房宿舍,天天跟一堆姐姐妹妹在一起,日子過得簡直不要太快活。
一聽有人勸秀寧成親,朱姐姐立馬拉下臉:“誰啊,是誰要害你?好好的女人不當,去當下人?”
她怒視太子:“是你嗎!看你這穿著打扮像個富貴人家,你們富貴人家的女人尚且過不上好日子,還管我們這種平頭老百姓?我倒是有男人有孩子,那成親的苦我是受過了,你少在這裡忽悠年輕姑娘,騙她們去嫁人!”
太子哪裡被人指著鼻子這樣凶過,一時間是驚訝大過憤怒,“女子若不嫁人,那豈不是亂了套?出了什麼事,家中沒有頂梁柱,自己一人獨木難支不是嗎?”
“可拉倒吧。”
又一個姑娘走出來,是盧清晨,她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我家倒是一個爹兩個兄弟,裡裡外外卻要我跟我娘來乾,白天下地乾活,晚上回家做飯洗衣伺候他們,就這樣,我爹還把我給賣了,這頂梁柱我們可不要,再說了,我們女人自己就是頂梁柱,誰會傻到把自己的人生交給彆人?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食其力比什麼都強。”
要說之前太子覺得秀寧十分獨特,那麼現在他所見到的這三個女人,就都很獨特了。
因為他這一番大男子主義十足的話,秀寧對他十分嫌棄,也就是謝隱讓來的了,不然朱姐姐早抄起鐵鍁把人攆了出去。
服裝廠裡,雖然有人進來,但員工們也就好奇地抬頭看了一眼,之後便繼續做自己的事,太子對縫紉機非常感興趣,同時也問:“怎地隻有女人,沒有男人?”
秀寧發現他無論何時何地都在為男人著想,就說:“客人真是說笑了,這種穿針引線的活兒,哪能讓頂天立地的男人來乾?傳出去那得多難聽啊,這男耕女織,各有分工。”
太子他居然還點頭了!
之後又看了廠區的托兒所,因為一些員工家裡有小孩,自己來上班孩子就成了最大的難題,所以廠區特意建了托兒所。
到了木材廠,秀寧看見方大也在,鬆了口氣,終於能把這討人嫌的家夥交出去了,也不知道何大人從哪裡找來的奇怪家夥,渾身透著一股封建腐朽味兒,實在是讓人窒息,不想跟他說話。
就這樣,太子親眼走了一遍廠區,又在廠區食堂吃了飯,直到下午才回到方家。
謝隱在工作棚裡不知道弄什麼東西,隻見一個圓咕隆咚的玩意兒一會亮一會熄滅,看到他們來了,神情淡淡,“客人看了一天,可看出什麼來了?”
太子道:“先生大才。”
頓了一下又接道:“若先生肯隨我出山,定能兼濟天下,惠澤萬民,成就青史美名。”
謝隱輕哂:“我問客人看出什麼,客人卻對我一通吹噓。”
他講話不像何大人,何大人還會委婉點,謝隱就差沒明說你驢唇不對馬嘴,場麵一度變得有些尷尬,太子遲疑道:“先生的意思是?”
“我沒有什麼意思,隻是希望客人能明白一件事。”
謝隱淡淡地說著,“女人是人,但願客人能記住這四個字。”
隻聽過要愛民如子,不曾聽聞愛民如女,是女人不包含在民裡,還是世人都不愛女?為何女人總是受苦受難,總是無法解脫自由?
如果說在他腦海中浮現的畫麵裡,曾有一人於地獄中受鐵鏈刺骨業火焚燒,那麼謝隱在人世間所看到的,也正是這一幅幅業火纏身的景象。
“若客人不嫌棄,便留在村中小住數日,也許能看得更清楚些。”
不知為何,太子總覺得在麵對謝隱時,有種說不出的發慌,很像幼時功課沒做好被父皇抓到,但又更沉重、更不安,簡直、簡直就像是在被神審判。
如果他做不好這個皇帝,那就彆做了——神似乎是這樣的意思。
太子以為謝隱留他小住,就是像今天這樣四處走走看看,其實還是蠻舒適的,說句實在話,除了伺候的人不多,興江村可比宮中方便多了,光是馬桶熱水器就已經足夠太子流連忘返。
然而他想多了,從第二天開始,方大就給他帶了一套製服,太子記得昨兒在窯廠看見的工人就都這麼穿,愣了一下,“這是什麼?”
方大老實道:“二弟吩咐的,讓你穿上跟我們乾活。”
侍衛們一句放肆就要脫口而出,太子卻抬手製止,他想請方二郎出山輔佐,勢必要投其所好,不就是乾活?他君子六藝樣樣精通,難道還比不上普通百姓?
事實證明,六藝再精通,也基本運用不到實際乾活上,燒磚是個折騰人的活兒,現在天冷了還行,天熱的時候簡直要命,但窯廠的工人們還能哈哈笑著一邊乾活一邊把芋頭吊進去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