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會有人比舒兵更後悔了,直到徹底失去的時候他才悔恨不已,小姑娘常常在睡前做的那個夢成了真。
她終於死啦!
爸爸哭得好傷心,就跟她幻想中的那樣又後悔又痛苦,以頭搶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唯一可惜的是,樂樂死了,樂樂什麼都聽不到,所以爸爸就算再疼,她也不知道了。
每次挨完打或是被罵之後,舒樂就是這樣苦中作樂,幻想自己死了爸爸會後悔來安慰自己,這一次終於成真。
女兒死後,舒兵就跟傻了一樣成天待在家,也不想出去工作,不想吃飯也不想睡覺,就呆呆地看著女兒的照片出神,他原本就有些白發,如今頭發更是全白了。
再然後,他在警察的幫助下得知了女兒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看著色|情網站上女兒露臉男人卻打了碼戴著口罩的視頻跟照片,看著下麵一條一條的汙言穢語,他覺得自己才是害得孩子走向滅亡的罪魁禍首。
他得去死,才能向女兒贖罪,不過在去死之前,他得做一件事。
女兒的日記本上寫滿了痛苦與絕望,她是那麼害怕,那麼恐懼,可她沒有辦法擺脫,隻能深陷其中。她覺得她臟了,她不檢點,她不是個好女孩——如果爸爸知道,肯定會打死我。
在她的日記本裡,舒兵出現的最高頻率就是這句話——如果爸爸知道,肯定會打死我。
舒兵痛哭了一場,把家裡的房子賣了,在女兒手機裡找到了中年男人的地址信息,對方沒有絲毫變化,仍然過得很好,有妻有子還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據說還是個經理,家裡挺有錢,周圍人對他的印象都挺好。
舒兵跟了對方半個多月,他用賣房子的錢租了一輛汽車,做成了假出租車的模樣,然後終於在一個下雨天等到中年男人落單,載著對方向他早已為他準備好的死亡之處前去。
好可憐啊。
這個中年男人像一頭豬一樣,在臨死前哀嚎、哭泣、求饒,舒兵忍不住要想,樂樂當時是不是也哭了?也求他不要那樣對她?
他帶著一種很興奮、很快意的心情虐殺了中年男人,在徹底了結對方之前,舒兵還從他手裡要到了那些共同欺負過他女兒的人的信息。
他有罪,他該死,但他要先殺了這些人再去死,不然他沒有臉去見女兒。
舒兵文化程度不高,初中都沒讀完,一輩子沒什麼建樹,當了個摩的司機,一當就是好些年,但就是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男人,在女兒死後,他殺了足足十二個人,每一個人都死相極慘,沒有全屍,而且他很謹慎,從不留下任何證據。
警察們查不到這十二個人的共同點,因為他們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根本不認識也沒有見過麵,直到後來某個色|情網站被搗毀,會員信息泄露,這樁案子才終於有了新線索。
之後警方順藤摸瓜找到那個叫舒樂的女孩的父親,卻得知這位父親已經死去——他跪在女兒的墓碑前,用一把小刀切下了自己的手指,又挖出了自己的眼睛,就好像是在跟女兒道歉,將那雙愚昧的眼、打過她的手全都切下,如獻祭一般,跪著死在女兒墳頭。
他愧疚太深,也知道自己性格暴躁,恐怕永遠無法成為女兒心目中的好爸爸,他隻希望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他的女兒能夠如願以償、心想事成,再也不要做他的女兒了。
謝隱歎了口氣。
“大王又歎氣了。”
“大王總是歎氣。”
“誰叫人類總是這樣矛盾又奇怪呢?”
謝隱做了蝦仁火腿蛋炒飯,盛出來後舒樂也沒動靜,他有點擔心,走過去敲門:“樂樂?樂樂你洗完澡了嗎?洗完了就出來吃飯。”
沒有反應,謝隱試著擰了下門把,門沒鎖,推門進去就看見洗手間的門打開著,因為男女有彆,所以家裡帶衛生間的主臥是舒樂的,她說是要洗澡,卻連衣服都沒脫,穿著校服坐在蓮蓬頭下,冷水嘩啦啦打在她的頭上、臉上,小姑娘臉色慘白嘴唇青紫,謝隱趕緊把水關掉,又拿浴巾把舒樂整個人包起來,她的大眼睛毫無神采,隻有被觸碰時才會輕輕顫一下。
“乖啊樂樂,彆怕,爸爸在呢,有爸爸在,誰都彆想傷害你。”
他的手掌溫暖又寬大,撫摸在舒樂的臉頰,讓她感到無比難過、委屈,謝隱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安慰著她,終於,舒樂抽了兩下鼻子,嚎啕大哭出聲,撲進謝隱胸膛,大聲喊爸爸,一邊喊一邊哭,最後嘴裡模糊不清的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但能哭出來肯定是比發呆要好,謝隱就怕她不哭,能哭就行。
他哄她:“乖啊乖啊,等哭完咱們就不難過了好不好?你不是說想養貓貓嗎?明天爸爸給你請假,帶你去選貓貓。爸爸知道錯了,以後都不會再打你罵你了,你是爸爸最重要的寶貝,爸爸跟你道歉。”
舒樂從來沒有被爸爸這樣溫柔對待過,她像隻淋了雨的流浪小貓,蜷縮在謝隱懷裡,過了好久,情緒才算穩定,又要洗澡。
謝隱擔憂不已:“用熱水洗,知道嗎?彆洗得太用力。”
他認真對女兒道:“世上根本沒有貞潔這種東西,就像是人會受傷,你走路的時候會摔倒,吃飯的時候會咬舌頭,這都是一樣的,傷口總會愈合,愈合了就過去了,就好了,誰會把那點小傷放在心上?”
舒樂不知有沒有聽進去,但謝隱哄了她快一個小時,她情緒顯然比剛回家時穩定多了。
等她洗完澡出來,謝隱又把炒飯重新炒了一遍。
他開摩的很忙,平時舒樂都是在學校吃,放假在家就自己做飯,很少吃爸爸做的。
美食能夠緩解壓力,蝦仁火腿蛋炒飯十分美味,吃得舒樂小臉一鼓一鼓,謝隱看著她吃東西的模樣不由得笑起來,“好不好吃?明天再給你做彆的好不好?”
舒樂偷偷看他,都不敢相信爸爸不生氣,她喝了一口果汁,小聲說:“好。”
就這樣吃完一份炒飯,謝隱才問她:“要不要跟爸爸談談?說說心裡話?”
小姑娘拿腳尖蹭地板,半晌才嗯了一聲。
謝隱沒有要責備她的意思,她有錯嗎?她哪裡做錯了?即便舒兵最後後悔了、痛苦了,為女兒報了仇,可那又怎樣?逝去的年輕生命永遠不會回來,所以謝隱很認同舒兵的想法,對方的確不配做父親。
比起中年男人的虛偽與刻意迎合,謝隱才是那個真正能夠體會他人悲傷與孤獨的人,他沒有任何占有欲與控製欲,所以更能了解舒樂在想什麼。
他認認真真跟她談話,告訴她她沒有犯錯,是爸爸不好,是四十多歲的老男人不好,最後鄭重承諾,以後一定痛改前非,要是說話不算話,就變成小狗。
舒樂眨著眼睛,其實渾身無力被那人渣任意擺布拍照時,她就無比渴望爸爸能來救她,結果他真的來了!
就像個超人!像個英雄!
所以害怕是害怕,但更多的,她心中生出了希望,也許爸爸說得是真的,他以後不會再打她罵她,而是會對她很好,會尊重她、理解她了。
小姑娘軟軟地說:“我知道爸爸工作很辛苦……我會努力學習的,可是我沒有早戀,爸爸不要不分青紅皂白就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