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父親不是在開玩笑。
從小到大,聶紅鸞跟父親相處的時間非常少,教育女兒是母親的責任,男女有彆,父親就連話都很少跟自己說。
母親會教導什麼呢?自然是把自己在娘家受到的教育再如法炮製到女兒身上,無非就是琴棋書畫三從四德,要賢惠要溫婉要懂事,不能善妒不能貪心,要做一個好姑娘。
就連家裡請的教習嬤嬤,教的也是儀態禮數,最終每個女子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除此之外,她們好像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也不用去想太多,隻要按部就班,父母安排什麼婚姻,便嫁什麼人,夫君讓自己做什麼,便做什麼,生兒育女,操持後宅,這樣度過一生也就是了。
至於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太陽為什麼從東邊升起,天為什麼會黑,女人為什麼不能拋頭露麵——這樣的問題,她們向來不被允許去思考去好奇。
所以得知父親要代替嬤嬤教導讀書,聶紅鸞很不懂,父親能教她們什麼?
聶青鷺也沒好到哪裡去,要是聶紅鸞跟聶釗是生疏,那麼她跟聶釗就是生疏中的生疏,因為她從很小的時候便畏懼父親,在聶釗跟前說話都不敢太大聲,更彆提是有什麼過分要求。
姐妹倆跟父親相處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不了解他,隻知道父親威嚴,不能惹父親生氣,除此之外便什麼都沒了。
謝隱教她們也不是死讀書,世界上有趣的知識多了去了,沒有人會沒有好奇心,無非是被壓製,兩個小姑娘為什麼重生前重生後都隻盯著男人過活?不是因為她們太小家子氣,也不是因為不懂放棄太過執著,隻是因為她們眼界過窄——父權社會裡,父親、丈夫、乃至於所有壓在她們頭上的人,都隻允許她們看到這些。
如果是在健康文明的現代社會長大,謝隱不認為她們還會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世界那麼大,好玩的有趣的那麼多,人生還有未來跟理想,為什麼要把一個男人當成畢生追求目標?
聶紅鸞跟聶青鷺一開始很緊張,但是有衛刺插科打諢,再加上父親態度意外的和藹,終於讓她倆漸漸放鬆,謝隱也不逼她們讀什麼四書五經,反倒是帶她們做一些很有趣的小實驗,甚至還帶兩個小姑娘去捉蝌蚪,又在院子裡開了一片地說是要種菜。
前世的皇後娘娘跟世家夫人,彆說下地,她們隻看到過做好的菜,菜生前是什麼樣子她們可不認得,一開始聶紅鸞還因為泥土很臟不願意下手,隻是又不敢違逆父親,委委屈屈跟著做了,才發現一點都不累,反倒挺好玩。
謝隱知道聶紅鸞愛看那些誌怪,拿來打發時間他不反對,但在思想還未成型的情況下看這種書並沒有什麼好處,但直接讓兩個女兒來讀書,她們沒興趣,也讀不進去,還可能造成逆反心理。
學習這種事,如果一味地強逼,那就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謝隱連夜趕製出了連環畫,他自己重新謄抄了一本遊記,還給遊記添上了插畫,這樣翻開來便色彩鮮豔,十分吸人眼球。
他還做了一本動植物大全,裡頭可太多太多兩個小姑娘沒見過的了,哪怕聶紅鸞貴為皇後,她也沒有得到過多少自由,她全部的尊貴與權力都來自於皇帝的賜予,他給的時候她是,他不願意給了,冷宮便是她唯一的歸宿。
聶紅鸞那些才子佳人的被謝隱沒收了不少,姐妹倆潛移默化,在思想跟行為上都有了很大轉變,每天除了跟衛刺練武就是跟父親讀書,還要陪伴母親,生活一充實忙碌起來,誰還有工夫去想皇帝啊!
原本姐妹倆可是卯足了勁兒在皇帝跟前表現,希望能入他的眼,皇帝對此亦是心知肚明,他嘴上不說,實則很享受這種被美人討好的感覺,女人追捧諂媚他,他怎麼可能感受不到?他什麼都懂,但他就是不說,還有誰能比他更雞賊?
他不僅不說,還會不著痕跡地挑撥,令聶紅鸞與聶青鷺關係更差。
總之一切能給聶釗添堵,能毀去聶家根基的事情,皇帝都很樂意去做。
謝隱要求兩個小姑娘每天都寫一篇觀察日記,每周一本書,並且要有讀書筆記,總之誰都彆想偷懶,十五六七的年紀嫁什麼人?身子骨都沒有發育好,自己尚且不成熟,便要生孩子當娘,也不怕一腳踩進鬼門關裡!
聶紅鸞與聶青鷺的關係也在這樣的生活在漸漸緩和,是這樣的,不緩和也不行,畢竟她們有時候得互相抄作業。
而且,在一張床上睡久了,每天早上起來到晚上閉眼,幾乎都跟對方形影不離,一開始還有力氣吵架,後來跑步跑得差點兒斷氣,彆說吵架,衝對方翻個白眼都覺得累。
眼界寬了就覺得,以前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來吵去,至於嗎?
兩人因為落水身體不好,被謝隱留在家中好幾個月,直到初秋,皇帝的姐姐長樂公主於宮中舉辦賞花宴,帖子遞到了相府,兩人才終於得到自由,被允許出門參加宴會。
以前聽到有宴會,那姐妹倆勢必得你爭我搶,絞儘腦汁地豔壓對方,好在底線有,不至於給對方下藥搞得無法出門,但這一次兩人都有點猶豫。
自律的生活過久了,爹說今天可以出門玩,可功課還是得照樣做,現在想來,參加這些宴會也沒什麼意思,大家湊在一起,沒幾個人願意說真話,有時候唇槍舌劍的,一點意思都沒有。
但一想到皇帝也會出席,姐妹倆又開始猶豫。
最終兩人還是決定要去,說是長樂公主的賞花宴,其實就是給皇帝的選妃宴,聶紅鸞還是放不下心中仇恨,所以想要進宮,聶青鷺也仍舊想比姐姐嫁得更好。
謝隱沒有發表任何看法,隻對夏夫人說:“明日你們進宮,她們倆做什麼,你都不必管,隨她們去吧。”
夏夫人憂心忡忡,這幾個月兩個女兒的關係和緩不少,但她還是擔心兩人一出席公共場合,就會因為對方搶了自己的風頭而不高興,到時候這好不容易好起來的關係又要麵臨崩塌,那可如何是好哦!
不過相爺都這樣說了,夏夫人素來溫順,便對著謝隱點點頭,將他的話聽到了心裡去,並且牢牢記住。
聶紅鸞與聶青鷺同住,兩人一同起床一同梳洗一同更衣,打扮成什麼樣也都看在對方眼裡,想要豔壓彼此是不可能了,倒不如各退一步,選更合適自己的。
聶紅鸞長相端莊明麗,聶青鷺則嬌豔嫵媚,姐妹倆各有各的美,隻要不掐架,站在一起還真是讓人賞心悅目。
到了宮中後,夏夫人謹記謝隱的話,看著兩個女兒跟其他人打招呼聊天,她也一言不發,在這種場合,其實她自己也挺露怯,畢竟她的出身跟其他大戶人家的夫人不能比。
聶紅鸞跟聶青鷺坐在一起,兩人都是雙目直視前方麵不改色,聶紅鸞語氣平和:“我再說一次,你是搶不過我的,今天日子特殊,我不跟你一般計較,你也要見好就收。”
聶青鷺很不滿意:“憑什麼你就說我搶不過你,也許根本用不著我搶,陛下會自己送上門來呢?”
聶紅鸞心想,絕無可能,皇帝前世什麼樣子她記得清清楚楚,聶青鷺跟他毫無交集。
兩人雖說關係緩和不少,但讓她們立刻親熱起來,那絕無可能。
聶青鷺待得煩了,偷偷摸摸趁著人不注意,往人少的地方走,聶紅鸞注意到了,先是皺了下眉,沒說什麼,可過了好一會兒不見聶青鷺回來,她才開始擔憂,怕聶青鷺在宮中橫衝直闖,彆進了什麼不該進的地方,人家知道,要說他們聶家沒規矩。
所以她又等了一會兒,發現聶青鷺還是沒回,自己也跟夏夫人說了一聲,隨後暫時離席。
這宮中什麼模樣,聶紅鸞閉著眼睛都能走,她曾在這裡生活了很久很久,一切快樂的、幸福的、悲傷的、痛苦的……通通都留在這裡,即便死亡也沒有帶離。
奇怪,剛才分明看見聶青鷺往這個方向走來著。
宮中的侍衛不少,這邊向來沒什麼人看守,因為也沒人住,皇宮太大了,皇帝又沒有太多妃嬪,因此空出的宮殿更少,這些地方把守的侍衛自然也少,聶青鷺該不會膽子這麼大,居然敢跑得這麼遠吧?!
聶紅鸞有意不再去管,想要轉身回去,終究又屈服了。
要是聶青鷺在外頭丟人,爹爹知道會生氣,他們聶家的名聲也彆要了,所以她這絕對不是擔心聶青鷺,隻是為了防止聶青鷺做出什麼蠢事!
一個為了生孩子能亂吃江湖郎中開的生子藥,還硬生生把自己吃死的人,能指望她腦袋瓜子靈光嗎?
隻是這往裡一走,聶紅鸞便瞧見了聶青鷺的粉色衣擺。
今兒早上,聶青鷺自己選的衣裙,粉粉嫩嫩的,穿著宛如春花鮮豔動人,彆的不提,這倒黴妹妹的容貌確實是出色,聶紅鸞不曾否認。
這是乾什麼呢?這什麼姿勢?
聶青鷺以一個十分不雅的造型蹲在假山後麵,她身形纖細,遮掩的密不透風,正悄悄往前看著什麼。聶紅鸞走近後,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把她嚇得差點蹦起來,還反應很快地雙手捂嘴,瞪大了眼睛看向聶紅鸞,然後在聶紅鸞開口說話之前,分出一隻手死死捂住聶紅鸞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