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誌在戰場上表現的勇猛無比,在胡人的幾次偷襲中,殺敵無數,身體也變得更加強壯,現在再看到她的話,屬於她承認自己是女人身還要被人懷疑的那種。
胡人吃了大虧,一開始並未放在心上,隻以為這些中原人是湊巧,隨著幾次三番的失利,他們意識到了不對,那姓邵的將軍素來是個膿包,所以他們才任由他做這個兵馬大元帥,畢竟要是換了厲害的人來,他們反倒要吃虧,就這樣維持著一個微妙的平衡,將邊境的百姓當成血包,糧食沒了鹽沒了奴隸沒了都可以直接去搶,反正邵乾也不敢說什麼。
但就這麼一個膿包,怎麼突然間變得這樣厲害?
不知道胡人與朝廷達成了什麼協議,年關將近時,謝隱收到了來自京城的聖旨,上頭居然說,為了消弭戰事、減少不必要的傷亡,皇帝決定與胡人之王結下秦晉之好,將公主許給胡王,以求兩國和睦!
謝隱看著聖旨,揉了揉太陽穴,要是邵乾的記憶沒有出錯,皇帝過了年將將不惑,那胡王早已是須發皆白,少說得有五十歲,比皇帝都多活了十來年,如今皇帝居然要將自己的女兒許給胡王?
“真是個縮頭烏龜!人家都要打到家門口了,他卻隻想著息事寧人!”周誌氣呼呼地說,“他把公主送出來和親換取短暫安穩,可胡人能對公主好嗎?那樣的地方……”
她帶兵死追胡人殘隊時,曾深入過草原腹部,胡人之地與草原被巨大的山脈隔開,草原上人煙稀少又滿是危險,嬌滴滴的公主怎麼承受得起這樣的生活?
更何況十幾歲的女孩子,卻要嫁能給自己做爺爺的老頭,皇帝可真會甩鍋!
“要嫁他怎麼不自己嫁,送個公主來算什麼,他親自陪胡王睡覺,那才叫有誠意呢!”
周誌這話說的,自己都覺得頗為不雅,謝隱卻點頭:“話粗理不粗,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是吧,是吧!”周誌發覺自己的看法被肯定,喜出望外,眼睛一亮,跑到謝隱跟前,“以前阿爹給我和阿姐講什麼公主偉大隻身遠嫁換取兩國和平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奇怪,這樣大的事情,能交給公主一個女人來做,讓她背負起如此責任,那為何不能讓公主當皇帝呢?阿爹說公主出生便是金枝玉葉,享受榮華富貴,便應當承擔責任,可是,皇子們不是比公主們過得更好嗎?”
“他們也是金枝玉葉,他們也有榮華富貴,他們比公主更高貴,他們能同時娶好幾個妻妾,還能成為皇帝的繼承人——公主沒有啊,怎麼到了和親時,不送皇子們去呢?”
出生在皇家也不是公主的選擇,如果公主沒有得到和皇子們相同的待遇,憑什麼要求公主們去和親?
“還有一些皇帝,他們為了製衡前朝,納臣子家的女兒進宮做妃子,這難道是什麼恩典嗎?他一次性娶好幾個,我怎麼看都不知道哪裡能有榮耀,反倒像是侮辱。怎麼在委屈和親這一塊,公主們隻能嫁一個,皇帝卻能娶很多個啊?”
一旦意識到了不公,就會發現生活裡處處充滿不公,甚至於“不公”這個詞本身,就是一種不“公”。
謝隱溫和地望著她:“是啊,所以你才要好好努力,為的就是不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周誌垂頭喪氣:“可是能有什麼辦法?聖旨上說,過完年公主的儀仗車隊就要啟程,想必開春就能道邊境,我連皇帝的麵都見不著,怎麼可能說服他收回成命呢?”
謝隱道:“為何一定要他收回成命?自古以來,皇帝都非常愛麵子,他們哪怕知道自己錯了,也鮮少承認。”
周誌不解地看著他,“那大哥是什麼意思?”
謝隱搖搖頭:“我也想不出來啊,這太困難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你自己想辦法吧。”
周誌沒想到他居然會這樣說,讓她想辦法……除非她有本事,現在就趕到京城把刀架在皇帝脖子上逼他收回成命,然後她一收刀,就換自己血濺當場,太愚蠢了!
除此之外,還有彆的什麼辦法嗎?
周誌苦思冥想時,謝隱整天往地裡跑,他雖然頂著邵乾的臉,卻一點都沒有邵乾的架子,主要是邊境這邊的土壤比較特殊,屬於沙土地,自身蓄水保肥的能力差,需要種植耐旱農作物。
大自然鬼斧神工,山脈將胡人草原與中原土地分割開,草原土壤肥厚濕潤,邊境土地卻乾燥無比,且含沙量較大,蓄水能力不足,再加上本身水源又被限製住、作物種類屈指可數,產量便低得可憐。
先不說種子自身缺陷,光是氣候、溫度、土壤等自然條件,就已經限製了田產量,再加上沒有化肥與農藥,老百姓在收獲縮水的基礎上還得繳稅——自然窮得叮當響,有些人家窮到大冬天隻有一件棉襖可以禦寒,所以全家人輪流著穿,其餘時間便待在床上不動,因為沒有消耗就不會餓。
靠近胡人草原的山脈上倒是有水源,但對於整個邊境來說,山上那點水根本派不上什麼用場,但挖井要人力也要財力,不是誰家都花得起這個錢,這就導致邊境連小孩兒的皮膚都皴裂乾黃,每個人的臉上都是被生活折磨後的麻木與無助。
再加上知州糊塗,兵馬大元帥又是個不顧他們死活的殘暴之人,可以想見他們過著怎樣的日子。
如果非要從邵乾身上找個優點,那大概就是他“威名赫赫”,整個邊境的百姓都十分害怕他,有些人家甚至會拿他嚇唬家裡不聽話的小孩兒,提起他的名字,能止小兒夜啼。
但這樣的話,謝隱頂著邵乾身份頒發下去的法令,能得到迅速有效的實施,這大概算是邵乾做的事情裡,唯一一件派得上用處的。
大雪一直在下,邵乾私吞的軍餉可是一筆天文數字,暫時能解燃眉之急,待到來年土地化凍,謝隱希望百姓們能夠放棄種植不合適的作物,改種棉花藥材大豆花生,同時,他還想修路,這樣的話,可以與其他州城互通有無,將適合在邊境土地生長的作物流通起來,招攬商客,推動經濟發展。
但,想修路,沒錢。
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總得慢慢來,推廣新的農作物比謝隱預期中要簡單,一聽說是大元帥要他們種的,老百姓們根本不敢反抗,隻有些人怕餓肚子,偷偷又種了點其他的。
因為是頭一年改種,出於謹慎,謝隱隻選擇了花生、玉米、甜菜、棉花等幾種。春玉米和花生種植時間最早,生長周期也較短,產量還高,花生能拿來榨油,甜菜則可以製糖。
土壤改善也迫在眉睫,謝隱用邵乾的錢修了不少公廁,並且嚴厲處罰隨地大小便的人,邊境百姓目不識丁的居多,個人素質也堪憂,很快謝隱便覺得人手不夠了。
做這些事的前提都是維持與胡人之間的平衡,要在保證安全的基礎上才有時間考慮民生,同時謝隱還天天寫信問朝廷要錢,在信裡對皇帝哭窮賣慘,周誌有幸讀過兩封大哥寫的信,看過之後她此生不想再看第二遍。
自軍妓營廢除之後,原本住在裡頭的其他女子也都在夜裡被周誌接了出去,農場如今擴大了規模,邊境雖條件惡劣,但正因此,對於女子的態度反倒不像其他地方那樣苛刻。
因兩國商議和親,暫時休戰,謝隱終於能騰出手來收拾整頓邊城,他將周誌帶在身邊,認真且嚴肅地教導著她,除了周誌之外,農場的女子們也會輪流前來跟隨他學習,他每周會有兩天抽出時間給她們授課,因為即便是在邊境,也仍然有秦樓楚館開設,謝隱希望她們能夠自救,亦能去拯救她人。
期間周誌又陸陸續續收留了不少人,到了來年開春,農場已經有了四十二名女子,年紀最大的已經三十餘歲,最小的還需要喂奶。
有些人家生了女兒,實在養活不起,便丟棄在路邊,周誌撿回來兩個,管婉撿回一個,鄭彩最誇張,足足撿了五個回來!
這些小女娃又是一筆開銷,她們總是在農場種地肯定不行,所以當謝隱提出工作要求時,鄭彩等人商量了幾天,選擇了答應。
知州那軟蛋,謝隱讓他開新戶籍他就開,問都不敢問一聲,所以現在大家都已脫離賤籍成了良民,百姓們開始播種,以周誌為首的女兵營開始了對城內青樓賭坊的查封。
雖然周誌很聰明也很努力,但她過了年才十五歲,閱曆還是太淺,直到她帶人把這些地方掀了個底朝天,才知道謝隱說“去賺錢”是什麼意思!
邊境窮啊,窮的周誌印象深刻,一件棉襖一家穿,一個窩窩一家吃,餓極了啃樹皮喝涼水的都有,但她屬實是不知道,居然還能有人這麼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