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想活!
如果沒有死過,沒有嘗試過瀕臨死亡的痛苦與可怕,空相大師必然會大義凜然地表示自己不怕死!
可他真的死過,他真的隻差一點點便要離開人世,對死亡的畏懼滋生出了膽怯,他不想再那樣苟延殘喘卻隻能多活上幾天,他想像正常人一樣,像年輕人一樣!
鬼麵具笑了:“明智的選擇。”
說完,他掰開空相大師的嘴,將妖魔內丹喂他吃下,隨後空相大師的麵色便肉眼可見變得紅潤起來,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隻是由於先前差點死去而有些後怕:“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空相大師你,這顆內丹頂多夠你再活一個月,一個月後,你又會像今天晚上這樣,到那時候你要怎麼辦呢?”
空相大師臉色難看,他那張總是慈眉善目佛性十足的麵容上,開始出現了卑劣與貪婪的痕跡,這正是鬼麵具想要看到的:“人類一旦與妖魔和平共生,就意味著你不可能再有內丹服用,到時候你還是得死,正空相大師,你說說,要如何是好?”
空相大師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此人絕非好心救治自己,必然彆有所圖,可他叫人捏住了脈門,“你什麼意思?”
“我沒有什麼意思,我隻是關心空相大師,想問問空相大師,想不想長生不老?”
長生……不老?!
空相大師瞳孔驟縮,隨即他像是要掩飾什麼,不屑道:“世上根本不存在什麼長生不老,你少在這裡妖言惑眾!”
鬼麵具搖頭:“那是空相大師懂得不夠多,世上還真的有長生不老,且就在空相大師唾手可得之處。”
明知對方是在引誘自己,空相大師還是心動了,他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來:“……在哪?”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空相大師被這故弄玄虛的話搞得一頭霧水,鬼麵具也不賣關子,“佛子。”
“神慧?”
“嗬,這跟神慧有什麼關係?”
“食佛子之肉,可長生不老。”
“一派胡言!”空相大師憤怒無比,鬼麵具並未被他這副姿態嚇到,因為他們都很清楚,他不過是在惺惺作態,根本不是真的感到憤怒——又或者,他憤怒的是自己那顆蠢蠢欲動居然想要相信的心。
鬼麵具似笑非笑道:“佛祖尚肯以身飼鷹,佛子生來與常人不同,以身飼你我,又有何不可?更何況……”
他放輕聲音,一點點靠近空相大師,“佛子有多麼強大,身為他的師叔,你應該比我清楚。”
一字一句宛如惡鬼低語,“空相大師,這可是個絕佳的好機會,你難道不想長生不老?你難道想要永永遠遠做個吃齋念佛的老和尚?你就不動心這世間繁華?憑什麼神慧生來便是佛子,生來便天降異象,他仿佛生來便注定要成為救世主,憑什麼?你難道不憤怒嗎?世人皆知萬空寺有佛子聖僧,卻不知空相,你怎麼能忍得住?”
空相大師麵上青白之色來回交替,他嘴唇動了又動,不知是想說服鬼麵具還是自己:“不、不,我答應過師兄……”
“空海大師早就死了!他若是知道吃一口佛子肉就能長生不老,他早就吃了!”
“不!!!!”
一聲怒吼,待空相大師回過神,鬼麵具已消失不見,而他的吼叫驚動了隔壁廂房的僧人,空相無力地坐了回去:“沒事,你回去休息吧。”
雖是如此,他耳邊卻始終回蕩著鬼麵具的話。
長生不老,長生不老,長生不老……
他與師兄空海大師,勤勤懇懇修行數十年,仍舊生活清貧,萬空寺香火寡淡,而神慧,他天生便是佛子,萬空寺依仗著佛子之名才有今日香火旺盛,各大名門正派都以佛子馬首是瞻,就連凡間百姓,也隻知佛子而不知空相。
鬼麵具說這顆內丹隻夠他再活一個月,一個月,未免也太過短暫!
空相大師咬緊牙關。
他與空海大師不同,神慧自幼被空海大師教養長大,與空海大師感情深厚,而空相大師對他的印象,大概僅有“佛子”這個名詞,十六年來佛子於人間遊曆,其實真要說起來,又有多少情意?
比起死亡,這點情意顯得過分單薄,毫無價值,甚至稱得上可笑。
神慧並不知曉空相大師的心情變化,此時的他還無法看到靈魂纏繞的因果之線,他還在想著要如何聯係妖王,將獵妖人與人類合作以妖魔取樂一事告知。
各大門派陸續到來萬空寺,共同商議大事,解鯉宮桓也隨之到來,二人與神慧多年不見,解鯉還是一如既往,宮桓卻多了些沉穩,不似從前毛躁,都是舊友,再見麵自然無比親近,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講,但最令人高興的,卻是經子石的到來!
雖說宮桓常常看經子石不順眼,但這家夥一失蹤便是十年之久,哪裡真能一點不掛念?
令人意外的是,所有人的性格都沒太大轉變,惟獨經子石,竟是一改從前沉默寡言,麵上含笑,語言巧妙,變化十分之大。
“這些年我一直在追蹤害死我師父一家的妖魔,可惜的是始終沒有結果,因此聽說這件事便立刻趕來,想問問看有沒有對當年一事知情。”
經子石的家人都死在妖魔手中,是他師父將他救出,帶回玄羽教並養育長大,十年前玄羽教內奪權內訌,有人勾結妖魔將其師父一家害死,當時經子石不在,等他回來,玄羽教教眾已是儘皆被殺,一個活口都沒留,包括那與妖魔勾結之人,因此這些年他不停暗中走訪調查,就是希望能夠找出真凶,將其斬殺,以慰師父在天之靈。
對於他的遭遇,眾人紛紛扼腕歎息,經子石望向神慧:“我聽說妖王曾來過萬空寺,此事是否屬實?”
神慧點頭:“不過從那之後,我便不曾見過她了。”
經子石歎息:“我一心隻想著報仇,怕是幫不上什麼忙。”
他如今無門無派,孑然一身,如此自嘲般的話語說出來,令幾位朋友都倍感失落,見自己將氣氛搞壞,經子石忙道:“不提這個了,咱們說些彆的,神慧,你真的認為妖魔能與人類共處嗎?萬一它們反悔……”
這也是其他人最關心的地方,獵妖人尚且不怕,普通人卻如何能夠放心?隨便一隻妖魔便能吃人,人類卻根本無法與妖魔對抗。
神慧頷首:“我雖隻見過妖王一麵,卻談了不少,她是想要建立結界,將人間與妖魔界徹底隔絕開來,如此這般,便不用擔心妖魔會傷害人類,大家各過各的即可。”
“結界?這倒是個可行的法子。”東瑤點頭,“無需做朋友,隻需彼此之間井水不犯河水,大家自己過自己的,這樣最好。”
解鯉也說:“我覺得可以,比起以獵妖人的身份揚名,我更希望世上沒有妖魔。”
宮桓則坦誠得多:“我腦子不如你們,你們既然都說行,那肯定行。”
經子石含笑望著舊友們,最後他叫住神慧,問:“若是要達成這樣的目的,卻要你犧牲,你會願意嗎?”
神慧微怔,答道:“一己之身能換世人平安,貧僧甘願。”
經子石笑而不語。
三日後,妖王塗鈴帶領麾下妖魔現身,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她選擇信任佛子,也希望能借此可以將舊日恩怨了結,從此後一彆兩寬,再無糾紛仇恨。
“神慧。”
“空相師叔。”
今日雖是大事,神慧卻一如既往穿著他洗得發白的僧衣,空相大師搖頭取笑:“怎地一點聖僧的模樣都沒有?”
說著,他將手頭疊好的僧衣放到桌上,慈愛道:“這是空海師兄接任住持時曾穿過的袈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