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一直陰著。這會兒外麵又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位於一樓正廳的會客室, 一個勤.務.兵打扮的人端上了一壺熱茶和幾個杯子, 然後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此番承蒙陸少帥搭救, 否則還不知我家之筱能不能順利從混亂中脫身。林某萬分感謝。”來接人的林慶石坐在陸簡正對麵，深灰色西裝的肩頭顏色微深，應該是剛剛下車時著急進屋看女兒被雨水打濕的。雖然人到中年，但林慶石保養得極好。此刻坐在酈城最有權勢的人對麵, 他麵上沒有一絲拘謹膽怯。
“林先生客氣了。”陸簡朝林慶石點點頭, 態度既不倨傲又不會過於親近。“林小姐本就是因為被我牽連才會身陷危險。陸某負責林小姐的安全乃是情理之中、應儘之責。”
“陸少帥事務繁忙, 我家之筱隻是小女孩兒貪玩才在放學後出門。有山匪膽敢在我們酈城搶劫, 全仗少帥及時派人將歹人捉住。這怎麼能說是受您牽連呢？”
陸簡遇襲一事當然不可能大張旗鼓宣傳出去。而那日市中心的木倉聲和混亂卻逃不過市民的眼睛。所以酈城官方對外的解釋是那天有山匪混入城中，試圖持木倉搶劫、最後被當場抓獲。
無論林慶石是否真的相信這個解釋, 最起碼他此刻擺出的態度是相信的。
“事急從權, 不得已才請林小姐在彆館多住了幾日。林先生和林小姐不怪罪就好。”站在陸簡身後的韓副官適時接過話。有些事他家少帥不好說, 隻能由他這個副官來做。
“之筱毫發無傷。林某感激不已, 何談怪罪？”雖然論權勢地位都全然不及陸簡，但林慶石自從踏進陸家彆館除了最開始看到林之筱時略有些失態外，由始至終不卑不亢、應對從容。他既沒有因為陸簡的身份而顯得有所巴結、也沒有因為陸簡較他過於年輕的年齡和比他高得多的身份而顯得尷尬。
一舉一動, 一言一行，林慶石沒有半點拘束或者不安。陸簡的身份似乎對他完全沒有半點影響。他就隻是一個來接女兒的父親, 而陸簡也不過就是一個搭救了他女兒的普通人。
“外麵還在下雨。雨天路滑，車子也不好開。林先生不如再稍作片刻，等雨停了再走？”
隻是林慶石這般從容的態度看在韓副官眼中卻完全變了個樣兒。為自家少帥的終身大事操碎了心的韓禮眼見林小姐的父親從頭到尾對女兒被牽連一事沒有半點責怪不滿，內心已經腦補出了林父對自家少帥百般不滿、但顧忌身份不好直說。於是隻能等回家再背地裡教女兒遠離自家少帥這個臭小子的豐富畫麵。
“正好廚房也準備好了。林先生和林小姐不如留下吃頓午飯？”
年度內心戲最多副官代替自家少帥出聲邀請。
不過韓副官內心究竟上映了什麼劇目旁人是不知道的。聽見韓禮這樣說、陸簡又沒有打斷，坐在林慶石身邊一直乖乖聽人打官腔的林之筱下意識掃了一眼身旁的林父——
陸家的廚師東西做得再好吃, 她也不想留在這裡吃午飯。現在有機會，她隻想立刻離開。
萬幸，林慶石也沒打算留下吃飯。
“謝謝陸少帥和韓副官的邀請。隻是之筱已經在這裡叨擾多日，家中她的姐妹也甚是想她。我們就不多打擾，這就告辭了。”說完，林慶石毫不留戀地起身，示意林之筱跟他回家。
“那我也就不留林先生了。”隨著林慶石站起身，陸簡也從沙發裡站起來。他不僅沒有阻攔林家父女兩人離開，反而顯得溫和有禮。“林先生，請。”
能讓陸簡說出一個“請”字再擺出送客的姿態，這已經是難得的禮遇。
不過林慶石隻是點頭微笑，並沒對陸簡的態度有任何受寵若驚的反應。他隻是說了幾聲“留步”。在陸簡依舊跟隨他們一起出門的時候，林慶石也隻是往回讓了讓。見人執意要送，他也沒過多表態。
林之筱從林父出現開始就把主動權完全交給了林慶石。當著林慶石的麵，陸簡的蛇精病屬性完全隱藏。而當著陸簡的麵，林慶石也絕對做不出賣女兒的事。所以林之筱很安心地扮演著自己“無辜被卷進暴力事件終於等到家人來接”的可憐少女人設。
“回城的路程有點遠，這是廚房特地準備的點心，給林先生和林小姐路上吃。”做事萬分細心的韓禮把一個小籃子交給了林家的司機。至於這點心到底是給誰吃的，就見仁見智了。
林慶石看到籃子，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點驚訝，但也沒多說什麼。“多謝韓副官，您有心了。”
林之筱更是一句話都沒說。
林慶石和陸簡道彆過後率先上車，隨後林之筱也打算跟上去。隻是還不等她的手摸到車門邊緣，一旁站在傘下的陸簡卻突然大步走上前。一隻手擋在車門頂端，另一隻手伸出、掌心向上。
來不及跟上去的勤.務.兵一愣急忙想撐傘追過去，然後被韓禮一把攔下。
林之筱沒動。而陸簡執意保持這個要扶她上車的姿勢，不肯後退。
兩人在旁人複雜的沉默裡僵持了足足5秒。隨後陸簡首先妥協。他收回了掌心向上的手，但那隻擋在車門頂端的手卻執意留在原地。
小雨嘩嘩打在陸簡肩頭，林之筱無奈隻能這樣上車。再和陸簡僵持下去，隻怕要鬨出新聞來了。
“路上小心。”等她在車內坐好，陸簡的聲音在車門關閉的前一刻隨著雨聲傳進來、緊接著又消失不見。
“開車。”身旁的林慶石聲音平穩地吩咐前座的司機。隨後車子啟動，緩緩駛出了陸簡彆館的院子。
……
這個時節天氣多變。林家的車子才剛剛駛出陸家彆館沒多久，小雨就停了下來。隨後烏雲慢慢散開、太陽和巨大的彩虹一起出現。
“這幾天還好嗎？”林慶石就好像每一個孩子離家的父親那般親切地關心詢問林之筱。“那天聽說街上出了那麼大的事，你又沒有按時回家，為父可急壞了。”此刻的林慶石哪裡還有之前在陸簡彆館時的從容？滿臉焦急和關心。
“當時事發突然，我也不知道會出那種事。之後韓副官說他們會幫我聯係家裡，我沒辦法，隻能聽他們的。讓父親擔心了。”林之筱省略了蘇木以及她和陸簡一起去餐廳的事情，隻含糊地解釋。
畢竟她也不知道陸簡的人究竟是怎麼跟林家講述經過的。
“你沒事就是最好的。”林慶石狠狠鬆了口氣的樣子，“當時幸好劉司機回家，跟我說你在街上遇到了陸少帥。我這才能稍微安下心來。”
“是呀，三小姐。老爺可急壞了。”今天開車來的正是以往接送林之筱上下學的劉司機。他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看後視鏡，“當時聽見街上打木倉，我立刻就想回去找你。可整條街都被封了，我實在進不去。幸好您平安無事。”
劉司機臉上閃過的愧疚和焦急不似作假。林之筱記下了對方這份好意。“讓劉大哥擔心了。當時我也很害怕。但是韓副官他們都說不能出去，我也沒辦法通知你們。”
反正陸簡遇襲時的具體情況林慶石等人絕不可能知曉，也就由著林之筱自由發揮了。
“總之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林慶石滿臉感歎。“學校裡我給你請假說我們家裡有事，連帶著你二姐我也沒讓她去學校。你二姨娘這幾天急得跟什麼似的，直掉眼淚。”
“讓父親擔心了。”她和陸簡牽扯在一起、甚至在陸家彆館住了3天的消息當然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林慶石直接給兩個女兒都請假說林家有事，自然就斷了旁人知道她3天都夜不歸宿的事情。至於二姨太，那眼淚哪裡是哭她，分明是哭給林慶石看的。
“二姨娘那麼擔心我父親也不好勸勸。其他人隻知道我們家裡有事，我和二姐都沒去學校。要是再看到二姨娘哭得那麼傷心，旁人怕要以為我們林家出了什麼事呢。”
又不是真的關心她，她乾嘛要給二姨太這個刷林老爺好感度的機會？
聽了這話，林慶石果然一皺眉。“你二姨娘沒讀過書、見得世麵少。哎，回去我就說說她。”
“父親這是什麼話？二姨娘也是關心我。我平安的事您知道、二姨娘不知道。再說了，二姨娘平時除了料理家裡的事之外、也就隻能照顧照顧四妹。驟然聽說我可能出事，她可不是心慌著急嗎？”
林之筱努力給二姨太“說好話”。
“是了是了，是為父的錯，是我沒勸住你二姨娘，行了？”以往就萬分疼愛三女兒的林慶石此刻表現得更是慈父心腸。“哎，你娘走得早。我這把年紀也不想委屈了你和你大哥，不打算再娶正房太太了。可家裡的事總得有個人操持。你三姨娘有兩個孩子要管忙不過來，這家事也就隻能讓你二姨娘管著。哎……”
林慶石好像很無奈地歎口氣。“到底是沒見過世麵的妾呀。遇事沉不住。”
林之筱很無意地隨口一題。“聽說四姨娘是讀過書的？”不是還有個四姨太李書畫嗎？三個姨太太鬥起來，她才好查找紕漏，找出當年究竟是誰害了原主母親的性命。
“我又缺課了三天，也不知道同學幫沒幫我沒記筆記。”隻是隨口一提，林之筱立刻又把話題換成了對兩個月後入學考試的擔心。“這幾天我真是吃不好睡不好，就怕缺課回學校跟不上。”
“彆擔心，父親相信你一定能考上你想上的大學！”
林慶石立刻鼓勵。
……
父女倆其樂融融走進林公館大門的時候已經是快要下午2點了。進門，林家的二姨太和四姨太正並排站在門廳裡。見到林老爺兩人回來立刻上前噓寒問暖，而林慶石則不怎麼耐煩地直接打發了兩人。
“你們回屋去。我和之筱從老家回來也累了。”
擺擺手，林慶石示意廚房把飯菜端上來。兩位姨太太臉上的笑容一僵，但都不敢違抗地退了下去。
林之筱隻是朝兩個姨太太笑笑，一點也不做表態。看來她離家這幾天三姨太依舊沒能求的林老爺原諒，而四姨太李書畫也終於明白想要在林家立足，就必須討好林慶石。
林家的廚子都是多年用慣了的，端上來的幾樣菜都是林之筱喜歡的。父女兩人快速吃過飯，然後林慶石表情稍顯嚴肅的要求林之筱去他的書房。
對此，林之筱毫不意外。
“之筱，之前有劉司機在場，為父不好多問你。”林慶石的書房寬敞而奢華，林之筱坐在林父對麵，父女倆中間是一張小矮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