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瞟了菖蒲一眼,道:“去撿幾樣吃食,用匣子裝了,悄摸兒帶上馬車。”
菖蒲忙應道:“哎!”
兩個人穿戴好,便一前一後出了院門。今兒是個豔陽天,透亮透亮的,看著暖和,其實秋末初冬的清寒已經有了。
林侯爺和夏氏一直送到大門口,看著兒子兒媳上了馬車。
從林府到榮國府並不遠,馬車剛走不久。林如海便打開了菖蒲帶上來的匣子,將熱騰騰的包子遞了一個給賈敏,“吃吧。”
“你也吃一個。”賈敏輕輕碰了碰林如海。
林如海無奈笑了笑,“好。”兩個人便一人一個,就著茶墊了墊肚子。
史氏早就在家中等著了。今日賈敏歸寧,賈赦一家三口、賈敬一家三口、賈姝夫婦、賈妍夫婦都來了,月盈和賈嫻都在外地不方便過來。
一下馬車,見女婿是攙著女兒下來的,夫妻二人眉眼帶笑,賈代善夫婦也就放心了。
賈敏老遠便瞧見賈姝,才倆月不見,臉就又圓了一圈。再看旁邊的二姐夫,也是一樣圓圓臉的彌勒佛相,兩個人站一起就是一個城市:合肥。看來婚後的小日子過得不錯。
“二姐姐,二姐夫。”賈敏上去打招呼。賈姝也笑道:“四妹妹好,四妹夫好!咦,四妹你臉上的粉沒擦勻,我來給你擦擦。”說著便上了手,這一擦不要緊,賈敏連躲帶躲的都沒躲過,卻擦出一片眼底青來。
這下賈姝也心驚了:難道是自己最近長胖了一圈,手勁也變大了?
史氏忙仔細看過來,確認不是“夫妻打鬨”所致,稍稍鬆了口氣,悄悄問道:“怎麼了敏兒?可是睡覺擇床?”
賈敏怪難為情的,剛要開口說話,隻見自己老爹板著臉,眼疾手快地拽了拽親娘的袖子,史氏愣了愣,旋即擺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這下輪到賈敏和林如海臉紅蹙眉了,她嚴重懷疑老爹老娘在開車,但是沒有證據。
為了避免誤會,以及敗壞她這夫君在爹娘心中原本清風朗月的形象,到了人少的地兒,賈敏趕忙拉過史氏,悄悄跟她講了原委,史氏將信將疑,“行了,彆不好意思了,您如今也是大人,娘也懂的。隻是……你還太小,回頭我讓你爹勸勸林哥兒,年輕人還是要節製些。”
她更有些氣的是,不應當是女兒紅光滿麵,林家小子眼底發青麼?怎麼反過來了?女兒真沒用!
賈敏哭笑不得,“娘啊,不是啊,真的是我太想你們了,晚上高興得睡不著!”
史氏根本不由分說,便招呼幾個小輩坐下。
賈敏尋思,這下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在府裡吃了飯,又姐妹坐下來聊天。賈姝還是一如既往地話多,賈妍話少。二嫂子王氏據說懷相上像個哥兒。賈敏想,上一世二哥娶的是王家大姐,頭胎是個男孩兒,叫賈珠。也不曉得這回還會不會按照之前那樣發展。
幾個連襟、舅哥們則同賈代善坐在一處,談些男人間的話題。
待到了晚飯前,各自便都起身告辭回去了。
史氏依依不舍,尤其對小女兒,簡直恨不得能留下來過夜才好。還是房氏勸了幾句,說敏兒如今是旁人家的媳婦了,回去晚了,要遭人話柄的。史氏這才鬆開。
上了馬車,賈敏便開始悵然若失起來,一個人悶悶的不說話。
馬車搖搖晃晃駛向朱雀大街。街市上開始陸陸續續收攤子了,即將進入晚市。外麵的熱鬨與馬車中的安靜形成了鮮明對比。
林如海掀開車簾,對趕馬車的小廝吩咐道:“停車。”
“哎!爺,您要買什麼?小的替您去。”
“不必了,將馬車往前趕趕,到五裡橋那裡等我。馬車裡有些憋悶,我下去透透氣走走。”說著,便回頭對賈敏伸出了手。賈敏一愣,“我也下去?”
林如海淡淡道:“一個人走有什麼意思?不和你走和菖蒲走?”
賈敏有些意外,心中卻小竊喜著。菖蒲忙遞上帷帽,給賈敏戴上,兩個人一同下了馬車。
剛下車,就聞到了一陣撲鼻的濃鬱香味。賈敏接連打了兩個噴嚏,磕磕巴巴道:“不走了,不走了,忘了這時節竟還有桂花!”
帷帽的輕紗下出現了一隻纖長的手,手心赫然一方帕子,林如海在一旁輕聲道:“快擦一擦,留神弄臟了衣裙。”
賈敏赧然,像他這麼喜愛潔淨的人,麵對有這麼一個小毛病的妻子,竟然不嫌棄。
“此事怨我!”兩個人異口同聲道。
賈敏驚訝,“怨你做什麼?”
林如海笑笑,“怨我沒有先下來,替你打探打探附近有沒有桂花飄香。你有自己給自己招什麼怨?”
“怨我自己鼻子不爭氣呀!連累你不能儘興走走。”
林如海背著手,同賈敏慢慢走著,“我也不是很想走。就是今早聽你說的那番話,想著你嫁給了我,便不能像在娘家那般無憂無慮地玩鬨,挺憋悶的。想借著這個時辰,帶你看看京都的熱鬨。還記不記得我給你畫過的瓊花?那是我在揚州遊學時見到的,你雖是金陵人,卻在北地長大,未見過江南美景。揚州、姑蘇山水旖旎,我都想帶你去看看。那兒的瓊花不香的。”
賈敏笑笑,“那就有機會隨你去揚州放個官兒,咱們也去那兒看風景、逛小橋流水去。”
二人沿街走著,果然兩邊琳琅滿目,很是熱鬨。趕在天黑前,才坐著馬車回了林府。
小廝在春熙堂彙報道:“馬車從榮國府出來不久後,爺就說馬車內憋悶想下來走走,還帶著奶奶一同出來了。讓小的在五裡橋等著。”
夏氏驚訝,“那?少奶奶有沒有戴帷帽?”
“戴了。”
夏氏才稍稍鬆了一口氣,“行了,你去吧。出去莫跟人提起。”
“是。”小廝得了賞錢,顛顛地出去了。
夏氏輕歎了口氣,頗為無奈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身後的老婦人裴氏輕哼一聲,“我就說麼,海兒向來守規矩、時辰從未晚過。這倒好,剛娶了媳婦沒兩天,晨起也晚了,歸家也晚了。她一個婦道人家,都嫁了人了,怎麼還能同海兒一道在街上走?成何體統?林家可是世代書香,最重規矩的人家。這堂堂榮國府,教出來的嫡女就這個樣?”
“娘,倒也沒有您說的那般吧。不過是年紀小,還貪睡貪玩鬨,過兩年有了子女了,心也就定了。榮國公夫婦倆我和侯爺都是認得的,人品性情都不錯,教出來的女孩子也不會有什麼大錯。”
裴氏心疼道:“榮國府的嫡女又怎麼樣?就算她是公主郡主,嫁了人那也是要孝敬公婆的。你說你熬了半輩子了,好容易到兒子娶親,不也得跟著享享媳婦的福?規矩還是要站的,明兒就讓她來伺候著。老像個姑娘似的還在床上貪睡算個什麼事?”
對老母親的話,夏氏不敢反駁,心裡卻也不認同,她哪裡是熬了半輩子?林家人丁簡單,男人也正直,她沒受過什麼小妾姨娘的罪,也沒受過婆婆的磋磨。婆婆和公公一輩子伉儷情深,壓根就沒心思給她立規矩,她前半生跟著侯爺順風順水,姐妹間看著彆提多眼紅了。倒是娘自己,生了幾個女兒,膝下無子,之前是受儘了婆婆白眼和妾氏的苦。
本來侯爺孝順,特地將嶽母接來享福。沒想到來了些日子,反倒開始指點她這個做婆婆的了。
“我……我也不想立什麼規矩,我就海兒一個兒子,往後家裡的還不都是他們夫妻倆的?娘啊,您老就放寬心,有我和侯爺看著呢,海兒媳婦也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
裴氏冷哼道:“等沒規矩的野性子養成了,你們就壓不住了。我可沒打聽到,說她女紅刺繡在京中貴女裡拔尖兒,也沒見她這兩日給你們送什麼鞋麵、衣裳。”
“兒媳婦雖女紅不出挑,可卻是京中數一數二的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呢。”
“女子家當以管家理財、針線活為主,那些琴啊、畫的,都是勾欄院裡的手藝!一個國公府的大小姐怎麼反倒將那些個學得樣樣出挑?”
夏氏直覺得腦瓜仁疼,隻好岔開話題,“娘,您餓了嗎?我給您燉了碗參湯,這就讓秋露端過來。”
“哼,你要是孝順我這個老親娘,明兒就照我說的去做。”裴氏絲毫不忘自己的心思,夏氏隻得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賈敏換了家常衣裳,做了家常打扮,這麼一看,反倒真有幾分小妻子的意味了。林如海嘴角彎了彎,“你先歇息,我去下書房,去去就來。”
賈敏應了聲,林如海便出了院子。到了書房處,這才招來了鄭安。
“說吧。”
“是。今早您和奶奶走後,秋露姑娘便徑直去了太太屋裡,待了一會兒才出來,手裡還拿著那個荷包。晚上您回來後,趕馬車的任六被太太和老夫人叫到春熙堂去了,出去的時候臉上笑嘻嘻的。出門後去了街上一家酒館,又去了一家賭坊。”
林如海蹙了蹙眉,“知道了。我記得二道門的陳管事家有個兒子吧。”
“正是,聽說在尋親事。”
“不用尋了,過兩日我跟母親給秋露求個恩典,嫁過去。”
鄭安愣了愣,旋即低下了頭。又聽林如海接著道:“那個任六,你明兒直接攆出去,就說看見他昨日去了賭坊,林家容不得這種好吃懶做還沾賭的下人。”
“是。”鄭安沒有反駁,領命下去了。他跟了小侯爺這麼久,自然是知道他的性子的。小侯爺素來有主見,不像那些唯唯諾諾、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世家子弟。不然也不會一口拒了聖上的賜婚好意。他認準的人和事,就一定會做成。就好像先前在回姑蘇前,私下裡瞧著小侯爺便看上了賈四姑娘,為了春闈,毅然暫時收起了兒女情長,硬是讓侯爺和夫人拒絕了榮國府的美意,在京中另外安置,自己也當真小半年沒再去尋賈姑娘。
待春闈高中後,又一口回絕了聖上的賜婚,堂堂正正以探花的身份求娶賈四姑娘。小侯爺是知世故而不世故,心裡傲著,卻又曉得處事的規矩。
現如今同賈四姑娘結為夫妻,更是對其疼愛有加。容不得乾點對她不好。太太是個性情溫婉柔和的,不大會像要刁難賈姑娘。隻怕背後是老夫人的意思。
月光皎潔,鄭安歎了口氣,心裡道:都折騰什麼?玩兒不過小侯爺的!
“鄭安!”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鄭安好奇看去,月光下站著一個盈盈的身影,笑靨如花,他想起來,這是少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木蓮。爺之前跟他私底下透過口風,多半是要指給他的。他見過幾麵,溫順大方,麵容姣好,心下很是歡喜。
“木蓮姑娘,叫我何事?”
木蓮看了看左右,走了過來,問道:“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們姑娘今兒晨起晚了,晚上回來也晚了。她膽兒小,害怕壞了林家的規矩。就想跟你打聽打聽,爺生氣了沒?”
鄭安也探頭探腦對木蓮道:“彆的我不能多說,你儘管回去告訴奶奶,爺沒生氣,他可維護著夫人呢!一切儘在掌握中。”
木蓮心中了然,謝過鄭安,便匆匆離去。
到了屋中,林如海沐浴去了。便趁機對賈敏悄悄道:“奶奶,白日的事兒應當是有人去太太和老夫人那兒說了,不過姑爺也出手了。”
賈敏點點頭,“哦,那好,安心睡吧。”
作者有話要說: 準備結束這單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