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景忽視掉謝行儉的不愉快,笑道,“本官瞧你書箱裡擺放的書,好些書都是允之當初去本官府上求來的書單,天下僅此一份,忽而本官見到你也有,便留了心眼。”
“你又說你出身寒門,寒門子弟卻能輕而易舉的拿到舉薦信,本官自然會多想些,謝小兄弟勿怪。”
“不敢不敢。”謝行儉微笑擺手。
向景喟歎,“允之做官好些年了,當初比你現在稍大些,本官那時候還隻是一個四品文官,允之也不知從何處得之本官是孟先生的弟子,竟然求到了本官府上,非要本官給他找些好書。”
謝行儉道,“小人的書單難道是大人所寫?”
“非也。”
向景搖頭,“本官隻跟他說了幾本罷了,其餘的都是允之自己摸索的,他的書單我有幸看過一眼,所以有點印象,因而看到你書箱裡的書,才會多想。”
“怪不得。”
謝行儉嘟囔,這也算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吧,機率這麼小的事竟然都讓向大人碰上了,不過也能看出,向大人觀察細微,心思縝密。
“允之怎會將他珍藏的書單給你?你與他是舊識?”向景好奇的問。
謝行儉搖頭,將虞縣劫匪一事說給向景聽。
向景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是了是了,允之也是平陽郡之人,難怪會與你有交集。”
向景不端官架子時,格外的話嘮,期間,全是向景一人在說有關徐大人的一些瑣事,謝行儉則好脾氣的回應“是,嗯,對,哦~”
向景許是說累了,突然就歇了話。
謝行儉捧著茶盞裝作喝水的樣子,其實從進船艙到現在,他已經喝了兩杯茶水了,再喝,是真的喝不下去了。
可看上首的那位,似乎並沒有想讓他出去的跡象。
謝行儉揉揉鼓鼓的小肚子,暗自歎了口氣。
向大人鋪墊了這麼久,有什麼話就不能直接說嗎?
就不能學學穆勒,快言快語,直接說送女人,嫁女兒該多好。
謝行儉肚子裡的水晃晃悠悠,他現在想上茅廁怎麼辦?
向景端坐在這,依舊悠哉悠哉的品茶。
謝行儉心裡急的吼叫,就不能速戰速決嗎?!
正當謝行儉憋不住,準備起身告辭時,向景咳嗽了一聲。
“本官有一女——”
“啥?”謝行儉差點暈過去,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他好想拿麵鏡子照一照自己,看看他到底是生的貌比潘安、顏如宋玉呢,還是他臉上明晃晃的寫著不可多得的“佳婿”二字。
“咳!”向景不好意思的又咳了一聲,“本官有一女……”
謝行儉端著茶盞的手有些抖,正準備出言婉拒,隻聽向景接下來的一句話雷的他險些丟了手中的茶盞。
“本官有一女,年歲二十上下,尚未婚配,咳,年紀是稍微大了些……”
謝行儉哆哆嗦嗦的放下茶盞。
二十歲上下?什麼意思,還沒嫁出去?
擱現代二十歲的女孩子正是青春貌美的年齡段,可古代正好相反,二十歲是一條分水嶺,二十歲之前,女孩子找婆家還比較好找,隻要嫁妝準備到位。
至於二十歲以後,即便女孩子貌美如花,賢良淑德,婆家人都會挑挑揀揀,嫁妝多的,還好說些,而那些窮苦人家拿不出嫁妝,就隻能隨便給女兒找個男人嫁了。
當然不排除有些女孩子因為守孝或者其他原因而耽誤了婚嫁吉時,這些另說。
不應該啊,謝行儉琢磨,向大人作為漕運總督,身份這麼高,而且還是個大肥差,想必家中也是不缺銀子的。
怎麼女兒會嫁不出去呢,難道身體有缺陷?
謝行儉端著茶盞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急得腦門子冒汗。
穆勒嫁女給他,他好歹能狐假虎威的借徐大人的勢力壓一壓,可向大人這,他怎麼拒絕才能不得罪人。
向景細眼眯成一條縫,手指點了點桌麵,失笑道,“本官話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
他能不急嗎?
你都要把女兒嫁給我了。
“誰說要將女兒嫁給你!”向景沒好氣的道。
謝行儉捂著嘴後悔不已,他怎麼突然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見向大人沒有真的生氣,謝行儉勉為其難的追問一句向大人想將女兒嫁給誰。
“自然是允之啊——”向景大聲道。
徐大人?
聞言,謝行儉臉上的表情有些掛不住,徐大人也有二十多歲了,應該早已娶妻生子了吧。
難道向大人還願意將女兒嫁給徐大人為妾?合適嗎?
向景直言道,“允之公務繁忙,距今尚未娶妻生子。”
“既然沒有,那徐大人和大人的千金,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大人何不讓徐大人上門提親?”謝行儉配合著說好話。
“本官何嘗不想!”
向景悶著氣捶打桌麵,“隻允之這孩子似乎對男女之事並未開竅,本官提醒了他好幾回,也不見他有所作為。”
謝行儉吹了吹小廝新端上來的熱茶,強撐著腹脹又抿了一小口。
暗道徐大人不想娶就明說,怎好拖著人家姑娘大好的青春不放。
不過,話又說回來,男未婚,女未嫁,且年歲都不小,說不定兩人都在等一個契機呢,搞不準有朝一日兩人就在一起了。
“懿兒十五歲那年與允之一見傾心,本官本以為允之時常跑到向府,怕是對懿兒也是有些心思。”
向景歎道,“可不知為何,兩人近些年鬨僵了,本官瞧著似乎有些老死不相往來的苗頭……”
“許是兩人之間鬨了誤會。”謝行儉道。
“有誤會就說開!”
向景氣的又拍桌,“懿兒也老大不小了,前些年就因為她娘走了,本官便想著多留她在家中過幾年,可現在……哎,眼瞅著年歲越來越大,雖說上門求娶的大有人在,可哪個是真心要她,不都是看在本官坐鎮漕運總督的緣故?”
“懿兒脾性……算了,等你上了京城,你自會認識她,她這輩子死磕在允之身上,本官這個做爹爹的,既心疼又無奈,真真是無計可施。”說著,向景又是一聲長歎。
話落,船艙恢複靜默,除了偶爾火爐裡發出木炭燃燒的細碎炸裂聲,兩人皆沒有再說話。
謝行儉的肚子脹的真的受不了了,他索性也不與向大人玩迂回的捉迷藏遊戲,直截了當道,“大人可是想讓小人做些什麼?大人但說無妨,但凡小人力所能及的,小人定會竭力幫助。”
向景等的就是這時候,他揪著小胡子幽幽道,“謝小兄弟仗義!”
謝行儉歎了口氣,他能不仗義嗎,他不仗義他今天能有出去嗎?
非憋死他不可。
“本官在淮安漕運上還要呆一年左右,怕是不得空去京城。”
向景斂起笑容,正色道,“本官寄去京城的信,允之這孩子一封都沒回,本官擔心他與懿兒……”
“總之,你此番上京幫本官試探下允之,看他心裡到底是何想法。”
謝行儉心裡咯噔一下,這是讓他扮紅娘做和事佬?
他好想大聲的告訴向大人,他其實和徐大人不太熟,之所以徐大人讓穆勒將舉薦信給他,恐怕是為了報答虞縣的恩情。
他對徐大人除了姓名,官位,其他的都不了解,連表字還是從向大人這裡得知。
可看到向大人一臉鄭重其事的表情,以及作為父親對女兒的諄諄愛意,謝行儉拒絕的話語生生噎在喉嚨裡。
*
從向大人的護衛船艙出來後,謝行儉捂著肚子,連大氅都沒來得及穿,就頂著風雪到處找茅廁。
回到馬車上,謝行儉輕手輕腳的掀開厚布門簾,王多麥正單手撐著下巴在打瞌睡,謝行儉一進來,王多麥就醒了。
他急忙站起身問謝行儉,“大人有沒有為難你?”
謝行儉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好,說不為難他,確實沒有為難,好茶好點心伺候著。
說難為他?還真的有點難為他,徐大人的婚事他一個外人怎麼插手。
謝行儉越想越鬱悶,也不知道向大人是怎麼想的,給他派了這麼艱巨的任務。
“咋,打你了?”王多麥驚恐,“打你哪裡,快讓我看看,我給你上藥。”
謝行儉脫掉鞋子趴在暖和的被子上,有氣無力的道,“要是真打我一頓就好了,可偏偏……”
王多麥坐下,笑道,“沒挨打是好事,怎麼你還盼著被打?”
“盼啊……”謝行儉將頭埋在被子裡,含糊不清的拉長聲調。
打一頓,痛是一時的,不像勸徐大人娶妻這件事,辦不妥當,他兩邊都得罪。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向大人怎麼放心交給他去辦,就不能自己派個心腹上京去嗎?
謝行儉不清楚的是,向景身邊的侍衛,但凡有點臉麵的,都被向景派去京城過了,不過很顯然,都被徐堯律拒之門外。
向景是真的沒法子了,為了唯一的寶貝女兒,他才舍下老臉去求謝行儉幫他帶話。
*
大雪下了一夜後就停了,雪後天晴,化雪的天氣格外的冷,謝行儉將能穿的衣服都裹在身上。
等候江麵解封的這幾天,謝行儉除了應向大人的邀約吃了一頓飯,其餘時間,他都縮在馬車裡圍著火爐看書,能不出馬車他堅決不出。
就這樣又歇了一天,鉤覓江的水終於開始化冰,一大清早,商隊的領頭就跑來拍醒馬車裡的客人,高聲喊他們要啟程往京城趕。
馬車上了船渡之後,久違的太陽竟然冒出了腦袋,謝行儉披著大氅走到船頭曬太陽。
這時,船渡發動起來,水輪扇動,澄澈碧綠的江麵被劃出長長的水紋。
謝行儉俯在船欄上,望著碧波蕩漾的江水,此時頭上的太陽越爬越高,雪後的天氣似乎格外好,他迎著暖陽慢慢的閉上雙眼,準備好好的感受下大好河山,突然,身後傳來呐喊聲。
“謝小兄弟——”
謝行儉聽到耳熟的聲音,臉色一黑。
來人正是那日幫他們趕馬車的壯年男子,也姓向,是向家人從小收養在府裡培養的孤兒,如今,跟隨著向景在外上任。
等江麵化冰的這些時日,向侍衛三天兩頭的就往謝行儉的馬車裡鑽,美名曰向大人想和他說說話,希望他能賞臉。
謝行儉沒法子去了一回,吃飯途中,向大人喝醉了,一直拉著他訴說徐大人薄涼如斯,寡情至極,憑借著一張好看的臉就勾著他女兒二十歲還沒有嫁出去等等諸如此類的氣話。
重情重義的徐大人到了向大人的嘴裡,活脫脫就是一個敗類、渣男,千古壞蛋。
然而,向大人酒醒後,又開始痛哭流涕的拜托謝行儉去說通徐大人與他女兒之間的婚事。
謝行儉被向大人弄得哭笑不得,真心不知向大人到底是想讓徐大人娶他的女兒呢,還是不想。
所以被向侍衛說動赴了一次宴後,謝行儉說什麼也不再去陪向大人,他真的心累。
好在向大人事務繁忙也沒見怪,後來就隻剩下向侍衛每天跑他馬車裡跟他談天說地。
不知是不是兩個人待在一起久了,性子也會趨於同化,向侍衛跟向大人似是同一個娘胎裡出來的一般,話夾子一旦打開,他能跟你說一整天。
謝行儉最後被他鬨煩了,隻要遠遠看到向侍衛朝著他馬車過來,他就跟表哥交代,隻說他身體不適,謝絕會客。
他這回出發前,特意沒跟向大人辭行,反正向大人這兩天忙著審水賊的案子,壓根沒空理會他。
倒是這向侍衛怎麼追了過來?
向侍衛一個人劃了條單人船追趕著船渡,一邊用力劃槳,一邊大聲喊謝行儉。
“謝小兄弟,等等我——”向侍衛扯著嗓子高吼,將整個船板上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謝行儉嫌他這副模樣丟臉,本想裝作沒看見默默的回馬車裡,誰知,向侍衛的臂力相當了得,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追上了船渡,將小船隔著距離與船渡並行。
眼瞅著避不開,謝行儉隻好站出來,臉上掛上笑容,佯裝驚訝道,“你怎麼來了?可是有事沒交代齊全?”
向侍衛忽略掉謝行儉笑容底下的咬牙切齒,朗聲道,“我家老爺說,謝小兄弟走的匆忙,他事務纏身沒能來送送謝小兄弟,還請謝小兄弟海涵。”
“不礙事。”謝行儉微笑道,他自己不也沒去和向大人辭行就不告而彆嗎,他是不想,而向大人是真的脫不開身。
向侍衛雙手放在嘴邊,大聲喊,“此去京城,謝小兄弟一路保重。”
頓了頓,又補充一句,“謝小兄弟可千萬彆忘了我家老爺交代過的事,一定要將我家老爺的話帶到啊——珍重!!”
吼完,拱了拱手,劃著槳往回趕。
不時還回頭張望謝行儉。
隨著船渡往前駛,向侍衛的小船最終消失在水平線上。
謝行儉莫名想起上輩子看的大型神話電視劇,第四十九回,唐僧四人過不去通天河,最後河中老黿現身主動提出背唐僧過河,條件就一個:幫他問佛祖他何時能修煉成人。
唐僧心善被迫答應了,可到了西天竟然忘了此事,最終老黿發火,造就了唐僧一行人第八十一難。
謝行儉覺得他有點像倒黴的唐僧,佛家講究緣,所以唐僧不能幫老黿問修行。
而他是問都不能問,畢竟徐大人的婚事是徐大人的家事,他一個外人乾涉做甚?
謝行儉望著遠去的淮安城,心情頗為複雜,他覺得,向大人交代他的事,他怕是無能為力了。
隻希望下次再見到向大人,向大人能不像老黿一樣,怒火中燒而怨恨上他。
佛家講究修行緣,婚姻也講究男女緣,徐大人與向家千金之間的糾葛,就讓他倆自己去磨吧,他謝行儉真的不想沾手。
*
船渡駛出淮安城的覓勾渠後,一路北上過運河,最終停靠在京城五百裡外的鞏丘郡。
他們搭乘的這艘船渡不是直達京城的,所以到了鞏丘郡,商隊將馬車趕下船渡,緊接著走陸路去京城。
馬兒養了好些時日,如今一下船渡,各個跑的飛快,隻花了三天半的功夫就趕到了京城。
商隊裡的客人都帶了不少的行李,因此商隊將馬車都趕進了京城城內。
謝行儉和王多麥都是第一回來京城,為了一堵京城的好風光,兩人都走出馬車和車夫坐在一起。
京城不愧是一國的皇城,到處都是巍然而立的重簷建築,馬車駛過前門大街口,街道寬曠,路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不時還有幾輛造型精致的馬車飛奔而過。
老百姓似乎對行跪拜禮習以為常,遠遠見到皇家或者官員的儀仗,都會立馬放下手中的活趴跪在地。
王多麥抻著下巴,好奇的道,“這些人知道自己跪的是哪個官嗎?就剛過去的那個轎子,官老爺人都沒露麵,他們就不怕跪錯了人?”
旁邊的車夫笑道,“瞧您是頭一回上京吧?”
謝、王兩人點頭。
車夫笑,“難怪,京城的老百姓每天上街都能碰上官,哪裡顧得上這官是哪個官,隻要是官,他們都跪。”
“皇城腳下老百姓多,官更多,數都數不過來。”車夫說著就拉停馬車,靠邊站著。
“你們瞧,這不又來了一個官老爺。”
謝行儉抬頭一看,隻見長街口冒出了一頂四人抬的棗紅色轎攆。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