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會試取三百人,殿試名次分三甲,一甲三名分彆是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今年的二甲名額是從第四名傳臚開始,一直延續到第一百名,賜進士出身,剩下的若乾名為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那天京城下了場淅淅瀝瀝的春雨,居三頂著細雨興奮的衝進院子。
“小公子,小公子——”
謝行儉和謝長義以及王氏等人站在屋簷下焦急的等待著,居三的聲音極大,震的謝行儉心頭發緊。
他顧不上春雨的冷冰,拔腿衝進雨幕。
“怎麼樣?!”謝行儉拉住喘氣的居三,緊張的問。
居三剛從貢院門口的人海裡鑽出來,且又疾跑了一路,此刻是上氣不接下氣,謝行儉忙拍著居三的背順氣,拽住居三的手腕重複問了一遍。
居三渾身濕漉漉的,眼睛瞪的賊亮堂,緩了口氣後,居三一個勁的說,“小公子,你中了!你中了!”
“中了第幾?”謝行儉迫不及待的追問。
居三笑,“第二,我看的真真的,小公子你的名字排在第二!”
第二?
謝行儉腦子有一陣子恍惚,怎麼不是第一?
他明明考的相當不錯啊!
春雨越下越大,廊沿下的謝長義和王氏聽不清謝行儉和居三的說話聲,便站在那喊兩人進來。
進了屋後,謝行儉被王氏趕進房間換了衣裳,堂屋裡,居三已經將謝行儉中了貢士第二名的好消息告訴了二老。
屋內,謝行儉情緒有些失落,呆坐在書桌前怔怔發神。
屋外的雨被風使勁的刮來刮去,細碎的雨滴劈裡啪啦的敲打著門口的芭蕉樹,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擾得謝行儉心煩意亂。
他鋪開筆墨胡亂的在紙上揮灑,門口突然傳來腳步聲,是他爹。
謝行儉隻好將沾滿墨水的毛筆放入筆洗處,隨後理了理心神不寧的思緒出了房門。
“小寶,”謝長義將謝行儉拉到一旁,低聲道,“羅家來人了!”
謝行儉一愣,“誰來了?”
“聽說是府裡的小少爺,你趕緊過去看看——”
羅鬱卓?
謝行儉快步的往走廊另外一頭走去,還未踏進堂屋,就聽到裡頭傳出羅鬱卓的說話聲。
謝行儉臉上掛起笑容,上前恭喜羅鬱卓早登金榜。
“慚愧慚愧!”羅鬱卓擺手笑,“還未恭喜你呢,如今你是貢士第二的行頭,過幾天的殿試,定能拔得頭籌!”
謝行儉苦笑,謙虛道,“借你吉言,殿試由皇上最終把關,該是怎樣的結果還未可知呢。”
謝行儉一向自信張揚,陡然說這種喪氣的話讓羅鬱卓有些不適應。
羅鬱卓見謝行儉眉間隱藏著悶氣,狐疑的探問,“你……莫非不滿意會試……”
謝行儉急忙截住羅鬱卓的話,“我豈敢!”
“那你乾嘛還悶悶不樂?”羅鬱卓道,“你見天的不就是想超越我這個雁平案首麼,如今我可是被你甩在老後頭了,怎麼你還不開心?第二誒!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羅鬱卓這回沒考好,名次竟然落到了第五十八名,如果殿試再出問題,回頭撈一個同進士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謝行儉瞪了一眼羅鬱卓,哼道,“你不用說這些風涼話來擠兌我,你的才華我早就領教過了,你考五十八名,肯定是你故意的,亦或是老侯爺交代你藏拙,勿要讓皇上太高看你,省的皇上眼珠子落到羅家,你說我猜的可對?”
羅鬱卓笑,“你在大理寺呆了才多久啊,怎麼如今眼睛這麼毒,看事情一眼就破。”
謝行儉得意的揚眉,之前對於考第二的鬱悶被羅鬱卓這麼一調侃,頓時消散很多。
羅鬱卓眼波微動,輕聲道,“考五十八名是我羅家和皇上心知肚明的約定,五十八名很難再去爭奪一甲,皇上也能對羅家放心,即便這場會試我用點心思去考,想必主審官也不會給我好的名次,太好的名次會讓皇上誤以為我羅家有了衝殺文官陣營的野心。”
謝行儉歎了口氣,怎麼古代君臣相處比上陣殺敵還累?
明明一個是賢君,一個是良臣,何必要這麼拐彎抹角的猜忌呢。
羅家和敬元帝如何相處謝行儉隻會在心裡暗搓搓的說道幾句,他當然不會拉到明麵上和羅鬱卓說三道四。
羅鬱卓為了平息帝王的猜忌,已經將自己的前途送進去一半了,因此羅鬱卓此刻並不太想談這個話題。
兜兜轉轉,兩人的話題又回到了謝行儉身上。
羅鬱卓錘了一把謝行儉的肩膀,拿腔拿調的笑道,“得了啊!都榜上第二了還擺一副臭臉,擺給誰看呢!”
謝行儉摸了摸鼻子,訕訕道,“從進門到現在都是你在叨叨,怏怏不服的話我可一個字都沒說。”
“得!”羅鬱卓嘩啦一下展開扇子,笑的風流,“那好,謝貢士心事順遂,那咱們討論下接下來的婚嫁如何?”
“婚嫁?”謝行儉驚的站起來,“我還未殿試,此時說這個會不會太早了些?”
羅鬱卓收起扇子想敲醒謝行儉,可又想起出門前小姑姑的警告,隻好收回手,氣笑道,“你莫非是想殿試後才開始動手準備你與小姑姑的婚事?”
謝行儉木呐的點點腦袋。
他眨眨眼,不然呢?當初不說好的呢,等他高中進士才能去羅家提親。
“說你是榆木腦袋,小姑姑還偏不信!”
羅鬱卓撇嘴,“京城婚嫁要提前一個月下聘禮,你現在還不著手準備,哪能趕得上高中後迎娶小姑姑?”
“殿試還沒……”謝行儉糾結這個。
“還談什麼殿試!”羅鬱卓教好的脾氣都被謝行儉磨磨蹭蹭的樣子整的暴躁起來。
羅鬱卓盯著謝行儉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你會試排名這般靠前,你還擔心殿試嗎?”
謝行儉啞然,突兀的點點頭。
他擔心啊。
他擔心拿不到狀元,主要會試第一的那人……
羅鬱卓:“……”
兩人短促的交換個眼神,接下來好半晌都沒說話。
屋內的雨纏綿不斷,雨如萬條銀線從天際飄落下來,青瓦廊沿下站著謝長義和抱著團寶的王氏。
王氏下巴往屋內呶了呶,竊竊私語道,“當家的,你說羅家這會子來乾啥呢?”
“我哪知道?左不過是小寶和羅家的事。”
謝長義嗤了一聲,靠在柱子邊上抽旱煙,耳朵卻高高豎起,想著能偷聽一點屋內的談話,無奈雨水聲太大,啥也聽不清。
春風帶著斜雨將樹上的杏花打落不少,紅白相間的杏花在院子裡鋪了一條繁花路。
朱雀街的大院裡很少能看到泥土,上麵整整齊齊的碼著青石搬磚,杏花落在上麵,幾乎半點汙漬都沒粘到。
羅鬱卓告辭離開時,外頭的雨停了,王氏叫上王多麥和居三去院子裡揀杏花,準備等會做點杏花酥吃。
*
屋內,謝長義和謝行儉父子倆相對而坐。
謝長義喜不自禁的誇讚了謝行儉一通,又問道,“剛才那位羅家少爺今年也下場了吧,他考的如何?”
“第五十八名……”謝行儉笑,“他考前出了差錯,這次沒考好,按他平時的學問,一甲是妥的。”
謝長義張大了嘴,“真是可惜,不過五十八名也不錯,剛才你魏家叔叔過來報喜,說坤小子和時哥兒都中了,坤小子考的好些,排在二十一,時哥兒相對落後些,排在八十三。”
謝行儉了然的點頭,魏氏兄弟兩人殿試若無意外,二甲是穩得,不過魏席時就有些危險。
謝長義又說,“你那位姓林的同窗沒親自過來,說是擱家被人攔住了腳。”
謝行儉聞言來了興趣,問林邵白怎麼了。
“報信的人說,林家小子考的好,北郊那地方你最清楚,左鄰右舍一堆的媒婆,一聽林家小子還未娶妻,一個個的攔著林家小子說要給他講個婆娘,就這樣林家小子不得空來咱們家。”
“邵白兄年紀也到了,是該考慮考慮終身大事了!”謝行儉笑。
“那你呢小寶,你準備啥時候娶羅家姑娘啊?”
謝長義終於繞到正題上,“剛才羅家少爺過來,你倆在屋裡說了半天,說的可是這事?”
“爹,你偷聽!”謝行儉紅臉抗議。
謝長義往桌子腿上敲敲煙灰頭,老神在在的道,“這事還用偷聽麼?羅家少爺走的時候滿麵風光,且還一個勁的喊我姑老爺,之前他可不帶姑字喊我的,如今換了稱呼,定是認定你跟他小姑姑的婚事了。”
謝行儉臉泛紅暈,將羅鬱卓跟他商量的下聘一事與他爹說了。
“這事你甭操心,”謝長義笑,“我跟你娘私底下已經在操辦了,該請的媒婆,該過的大小定,還有你之前許諾的一萬兩,都已經有眉目了。”
謝行儉感激的站起身給他爹倒了一杯水。
謝長義舒舒服服的喝了一口,道,“你娘找大師算了,大師批說四月二十八是個好日子,你覺得這天去羅家提親如何?”
“四月二十八?”
謝行儉琢磨了下,道,“應該來得及,四月二十二殿試出榜,如果我能僥幸拿到狀元,到時候去羅家提親,爹您肯定倍有臉麵,隻不過我現在隻拿了第二名,這狀元一位怕是有些玄乎。”
謝長義來到京城後,學著京城的老爺們蓄起了下巴胡,此刻謝長義撫著胡須哈哈大笑,“原來小寶惦記著考狀元啊,難怪你娘說你心情不太好,我還不信,想著你考中貢士,我這心裡啊,早已經在燒高香拜祖宗了,哪裡還敢奢求什麼狀元——”
謝行儉被自己親爹戳穿心思,頓時彆扭的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著。
謝長義見兒子害羞,笑的更厲害了,“這有啥子不好意思,爹長你這麼大——”
“爹長我這麼大,你大哥都出生了——”謝行儉拉長聲調,把他在家聽了起繭子的話搶先說了出來。
謝長義好笑的拍了下兒子的腦袋,“爹說的是實話,你十七了,是該娶妻生子了,再往下拖,回頭蓮姐兒的孩子都比你娃大!”
本來就大!
謝行儉默默的在心裡嘟囔。
父子二人接下來就這謝行儉的婚事聊了很久,聊著聊著,謝行儉發現,似乎他爹對他娶妻的事,比他考中貢士的事還要開心。
兩人敲定四月二十八上羅家提親,一上午謝家人都在商量謝行儉成親的事,直到官爺找上門來報喜的時候,謝家人這才意識到,他們將這樁大喜事給忘了。
前頭居三和王多麥見謝家人聊親事聊的勁興,隔壁的人過來道喜時,都被這兩人迎到前院去招待了,所以謝行儉並不知道他和他爹娘在後院享清閒時,前頭已經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