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晚晚以她僅有的一丁點的人格擔保, 皇太極此時一定有心事,還是那張嚴肅的撲克臉,但深沉若水的鳳眸含著幽幽暗暗的光, 唇角微勾,勾出一抹冷意。
大汗有心事可不是好事, 應該是想著如何對付莽古爾泰和莽古濟吧, 反正她的歃血盟書已經送到,接下去就不管她的事情了, 還是早點溜之大吉比較好, 有句話怎麼說的,知道的越多黃泉路越寬闊。
故意揉了揉眼睛, 霧蒙蒙的杏眸眨了眨,瀲出幾滴碎花瓣般的眼淚,染在長長的眼睫上,越發顯得茫然的模樣十分可愛。
“大汗, 我困了, 我想回府休息。”
柔弱無依的語氣配上弱不禁風的纖弱身體, 可憐兮兮的像是秋日池畔的小蒲草花, 在風中弱小無助。
皇太極眸色深了又深, 很快恢複如常,起身吩咐幾句, 不一會就見額登顛顛的小跑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名低眉順眼的老嬤嬤, 手裡捧著明黃色的厚厚被褥,很快就將榻上鋪的暖暖軟軟。
隨後, 額登和幾名老嬤嬤就如同見鬼般, 腳步匆匆, 很快就消失在門口。
啥情況?不是應該找人送自己回去嗎?葉晚晚一臉尷尬。
皇太極將葉晚晚抱在榻上,為她蓋好被子,輕輕拔下她插在鬢邊的白色玉簪,青絲如瀑般灑在枕上,襯得秀麗的小臉如白瓷,閃著炫人的光芒。
手指微微抖了一下,將被子細心的掖了又掖,薄唇吐出淡淡的一句話,“好好休息。”說完之後,起身要離去。
葉晚晚驚得魂飛魄散,不是吧,她是想休息,可沒說想在這裡休息,這是大汗的睡房啊,這是大汗的臥榻啊,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不是?她居然登堂入室爬上大汗的床?啊呸,更不是。
伸手扯住皇太極的衣袖,縱然葉晚晚臉皮厚如城牆,也有些不好意思,囁嚅道,“大汗,這是您的睡房和臥榻,我……”
皇太極忍不住輕笑出聲,“無妨,我不介意。”
嗝?我不介意,不介意,介意,意……,可是她介意啊,這讓她怎麼睡得著,她一向睡覺不老實,萬一她夢中說夢話踢被子,甚至對皇太極做出霸王硬上弓的事情,該怎麼辦?
翻來覆去在床上睡不著,她用手捂住臉,從手指縫隙偷偷望出去,他就端坐在不遠處,批閱著奏折,神情認真,銅盞中,燭光微顫,在他俊雅的眉眼上投下一道陰影,愈加顯得清如嶺上鬆,冷若天邊月。
於是,葉晚晚更睡不著了。
擁著被子坐了起來,嘟著嫣紅的嘴,委屈巴拉,“皇太極,我睡不著。”
皇太極看著奏折,卻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眼角餘光一直在小玉兒身上打轉,見她一直偷偷瞄向自己,心中十分好笑,見她索性起身,軟軟糯糯的一句皇太極,讓他的心先自酥了又酥,他的這個又會撒嬌又柔弱無依的小姑娘嗬。
上前坐在臥榻邊沿,將被子為她蓋好,語氣無奈,“又怎麼了?”
“我睡不著,大汗,你講故事給我聽,好不好?”嬌滴滴軟綿綿,水漾杏眸帶著祈盼,讓他怎麼能拒絕?
皇太極無法,隻能將小姑娘摟在懷裡,“好,我講一個以前的事情,你可不要嫌悶。”
葉晚晚眉歡眼笑的點點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小臉倚在他的腿上,明顯感覺到皇太極渾身一僵,他並未說什麼,隻是帶著薄繭的手放在她柔滑的臉上,輕輕摩挲。
“我十二歲的時候,額娘病重,想回葉赫城看最後一眼,納林布祿不許,後來額娘含恨而終,至死不能瞑目,她離開葉赫城嫁到建州,此生竟然沒有再回去過,也許隻有夢裡。”
說起往事,皇太極一貫平靜的臉上,依稀浮現出一抹傷感,鳳眸含著哀傷,葉晚晚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心中一陣唏噓,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指尖微涼的手。
皇太極垂下眸子,長長的眼睫掩住鳳眸中所有情緒,良久,對著葉晚晚微微一笑,“沒事,已經過去了,我也不會再想起。”
“汗阿瑪大怒,這件事情一直藏在他的心裡,在我十四歲的時候,汗阿瑪發動了對葉赫部落之戰,我隨阿瑪和哥哥一起出征,攻破了葉赫城,那場血戰,死傷無數,然後,阿瑪下令屠城……”
皇太極說不下去了,他現在午夜夢回,還會清晰夢見,他立在那裡,眼睜睜看著男女老幼紛紛倒在八旗兵的刀下,葉赫城血流成河,大火熊熊,整整燒了三天,城裡城外儘數成為灰燼。
那是他額娘的家,這些人中有額娘的親人,還有她的朋友知己,可是全部倒在血泊中,支離破碎,這些也是他有著一半血緣的親人。
葉晚晚心中很不是滋味,不知道說什麼,她知道葉赫部落是皇太極額娘的家,一個十四歲的少年,經曆那麼殘酷的屠城,還是他額娘魂牽夢繞的葉赫城,難怪他的心以後會那麼冷。
老不死的努爾哈赤和小玉兒的祖宗一樣,唯恐天下不亂,好像彆人刨了他們家祖墳一樣,動不動就是屠城,屠城,屠你麻痹。
她咬了咬唇,伸手點住皇太極的胸,翦水雙眸帶著深深孺慕,“大汗,他們都說大汗是冷酷無情的,坐到這個位子就要曲高和寡孤家寡人,可是小玉兒覺得,大汗這裡是暖的,小玉兒一定不會讓大汗覺得孤單。”
皇太極覺得一顆心似乎被熱浪包裹般,那裡是四季溫暖如春的百花穀,暖和又安詳。
“小玉兒,為什麼是孤家寡人?”皇太極將她摟得更緊,下巴點在她的鼻尖上。
葉晚晚故作猶豫,“我說了大汗可不要不高興,其實剛才我摔倒的時候,我想著去找人救大汗,可是我想來想去,根本找不到人,大貝勒還有其它貝勒,兩黃旗兩紅旗還有兩白旗,甚至是貝勒爺,我都不敢去,沒來由的我就害怕,所以我掙紮著想爬起來,我覺得隻有我才想救大汗。”
越說越覺得皇太極很可憐,不由從開始的做戲之心,摻雜了一些真心實意,眼圈也慢慢紅了起來。
皇太極烏黑的鳳眸靜靜望著她,一顆心忽冷忽熱,恍惚中,似乎又回到少年時,身處那一片血染之地,隻是這一次,身邊有個明媚溫暖的少女,正捂住他的眼睛,“皇太極,我會永遠陪著你,不讓你孤單。”
他驀的伸手抬起葉晚晚尖尖的下巴,“好。”
鳳眸含著笑意,又溫柔又掠奪,小玉兒,既然你說不讓我孤單,那就永遠不許離開我,否則我會殺光你身邊的所有人。
*
這一夜,雖說膝蓋還是痛的厲害,不過有皇太極的陪伴,葉晚晚睡得挺香的,你想想看,大金的大汗守著門,可比門神秦瓊尉遲恭還管用。
醒來後伸個懶腰,正對上一雙淚蒙蒙的眼睛,葉晚晚嚇得起床氣瞬間煙消雲散。
“姑母,您來了。”
哲哲抹了把眼淚,“傻孩子,傷口還沒好,不多睡一會。”
嘴裡說著多睡一會,手裡卻緊緊握住葉晚晚的手,“小玉兒,多虧你啊,莽古爾泰和莽古濟兩個該殺的,大汗對他們一向恩寵,居然狼子野心,該千刀萬剮啊。”
說完之後,又想起什麼一樣,掀開被子,看著葉晚晚裹成粽子一樣膝蓋,又哭了起來,“小玉兒,你怎麼傷得這麼重啊?我的好孩子。”
“姑母,你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葉晚晚安慰道,用衣袖為哲哲擦著眼淚。
“大汗告訴我,你要為我準備生辰賀禮,找了盛京的玉匠,誤打誤撞發現了莽古爾泰的陰謀,是你救了他,為了救大汗,你還摔傷膝蓋。”哲哲嗚咽道。
“其實我想請人雕刻送子觀音送給姑母,沒想到遇上這件事情,還差點被泰爾則燒成烤雞,好在大汗吉人自有天象,姑母整日念佛,佛祖自會保佑您。”葉晚晚嗚丟嗚丟吹起彩虹屁。
哲哲知道小玉兒一直很孝順,聞言歎息一聲,“看來冥冥中自有天意,小玉兒,你就在宮裡養傷,大汗告訴我,昨天你暈過去,他就命人將你歇息在這後殿,我會讓人抬你去我的宮裡養傷,宮裡人也都知道,你是在我的地方不小心摔傷,絕對不會有任何消息傳出。”
葉晚晚知道,這是皇太極保護自己,昨晚送信的事情,若是被正藍旗的人知道,恐怕會惹來無窮無儘的麻煩。
“謝謝姑母。”
“傻孩子,謝啥。”哲哲慈愛的輕撫葉晚晚的秀發,心中對這個侄女越發憐愛,隱隱又有一個念頭浮起,人都說大玉兒是福星,可是按照現在來看,小玉兒才是大汗與自己的福星啊,她救了大汗兩次,也救了自己兩次。
心裡有了這個心思,哲哲對待葉晚晚愈加親切,隻是每次換藥,哲哲總要捂著嘴哭上幾句,讓葉晚晚反而要忍著腿痛安慰起哲哲。
皇太極自然每天要來幾次,並不和葉晚晚說話,隻是問哲哲小玉兒的傷勢,那雙鳳眸中含著的深情,也許隻有他自己才明白。
大玉兒也來看過葉晚晚幾次,旁敲側擊,都被葉晚晚裝傻糊弄過去,比如說現在。
“小玉兒,你這摔一跤怎會傷這麼重?”大玉兒滿臉擔心,秀目中閃著憐惜的光。
葉晚晚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好一個姐妹情深,若是小玉兒,早就被她騙得糊裡糊塗什麼都交代了。
做了一個準備大哭的表情,葉晚晚迅速投入到大玉兒的懷裡,動作快的讓大玉兒壓根沒反應過來,然後哇的一聲,懷裡那個東西開始嚎啕大哭,鼻涕一把淚一把蹭在她的衣服上。
“姐姐,不知道哪個缺德的人在地上堆疊石頭,好死不死絆倒我,好痛啊,我懷疑我以後再也不能走路了。”
大玉兒很無語,至於嗎?按照這個哭得勁頭,簡直可以哭死老虎那種,“沒事,你好好養傷,姐姐過幾天再來看你。”
有潔癖的大玉兒看著自己胸前衣服上可疑的痕跡,,惡心的快要吐了,連忙逃之夭夭。
當然也少不了多爾袞假惺惺的探望,幾次三番、幾次三番的說要接她回府養傷,還好被哲哲斷然拒絕。
就這樣過了幾天,葉晚晚的傷勢也好的差不多,又是活蹦亂跳的樣子,哲哲很滿意,再加上禦醫說要多活動,於是哲哲終於大發善心,帶著葉晚晚去花園散步。
葉晚晚說話向來滴水不漏又討喜,哲哲很喜歡與她聊天,兩人慢慢走到花園的鳳凰樓,樓上傳來一陣喧嘩,哲哲好奇的問守著鳳凰樓的小太監,“上麵有人?”
小太監恭恭敬敬道,“回大福晉,大汗在此宴請八旗旗主。”
“哦,可是商討政事?”
“不是,隻是喝酒聊聊天,嶽托貝勒新得了美酒,敬奉大汗,幾個貝勒都在喝酒。”
哲哲來了興趣,“原來是這樣,小玉兒,我們反正也悶著,不如去聽聽他們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