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朔:“不錯,我是大師兄,他是最小的師弟……是關門弟子。”
陸行舟:“既然師出同門,感情應該還算可以。”
沈秋朔:“燕歸天資聰穎,大家都挺喜歡他。”
“可是當年他出任務……”陸行舟緩慢出聲,看到沈秋朔肩膀明顯一顫,顯然是被觸及心底的秘辛,繼續道,“生死一線之際,是你提前撤退,背叛了他。”
沈秋朔沉默了片刻,在陸行舟以為他不會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時候,啞聲說:“是的,是我背叛了他。”
“為什麼?”
“我想讓他死。”
陸行舟一愣。
沈秋朔緩緩說道:“燕歸是關門弟子,老師收他那年隻有28歲,卻宣布不再收徒,因為燕歸不許,他甚至嫉恨我們這些師兄,想讓老師將我們逐出師門。”
“他想讓沈鬆棠將你們逐出師門,你就想讓他死?”陸行舟嘲了一句,“你們的兄弟情也太強烈了吧?”
沈秋朔苦笑一聲。
“不是。”沈鬆棠低啞的聲音響起。
幾個人一致看向他。
沈鬆棠:“當年……背叛阿燕的……是我……”
“怎麼說?”陸行舟問。
沈鬆棠喃喃地說:“阿燕入魔……全是……因為我……我寵壞了他……”他抬起眼,看向陸行舟,苦笑,“你見過我身上的痕跡……明白他的感情……”
陸行舟點了點頭。
沈鬆棠閉上眼睛,苦澀而又篤定地說:“我對他……也不全是師徒之情。”
“老師!”沈秋朔打斷他。
沈鬆棠動了動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秋朔,到了今時今日……已不需再為我……保留什麼……顏麵了……”
“老師,燕歸生性陰鷙偏執,又屢遭坎坷,一念入魔怎麼會全是你的責任呢?”沈秋朔歎息著說,“若要劃分責任,難道我提前撤退,將他一個人丟在重重圍剿之中,沒有責任嗎?”
陸行舟淡淡地說:“你當時提前撤退,當真是自己的主意?”
“是,”沈秋朔斬釘截鐵地說,“我就是想讓他死……”
“不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陸行舟循著聲音望去,發現是那個坐在床沿的女人,她木然說:“是我命令秋朔,提前撤退,舍棄沈燕歸。”
“這位女士是……”陸行舟狐疑地問。
“我是沈鬆棠明媒正娶的妻子。”女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張清秀素淨的臉。
陸行舟微微頷首:“沈夫人……”
“我叫沈青絲。”女人糾正他的稱呼,“你可以叫我青絲。”
陸行舟順從改口:“青絲姑娘。”
青絲道:“當年讓沈秋朔撤退的命令,是我瞞著鬆棠簽發的,因為沈燕歸不但對鬆棠產生了情愫,他甚至想將鬆棠囚禁起來,做他一個人的情人,這不可能。”
陸行舟不置可否地看著她,在心底嘀咕:這難道是一個正宮對男小三的妒火導致的慘案?
青絲說:“鬆棠是牽絲一門的實際掌權者,但是他名不正言不順。”
“嗯?”陸行舟一怔。
青絲:“他的老師是上一任掌權者,也就是我的父親,按照牽絲一門的規矩,父親死後,能夠繼承掌門一職的,要麼是我,要麼是我的丈夫,我自知資質平庸,又不善管理,所以自願將權柄交給鬆棠,但他若想讓自己的位子名正言順,必須成為我的丈夫才行。”
陸行舟皺了皺眉:“你們相愛?”
青絲揚眉,反問:“這重要嗎?”
“……”陸行舟被她這問題給氣得笑起來,“婚姻大事,當然要以愛為媒、以情為聘,沒有愛情,你們結哪門子的婚?”
“這話沈燕歸也問過我。”青絲突然低聲說。
陸行舟:“你怎麼回答的?”
青絲:“小家自然要屈從大家,牽絲一門是殺手組織,刀口舔血的營生,自古以來都靠賺取豪強列紳的傭金來維持運營,既被大佬們雇傭,也被大佬們忌憚,需要有一個英明的掌權者才能支撐下去,鬆棠的掌門之位名不正言不順,便是授人以柄,給了其他組織詰難我們的借口。”
陸行舟:“沈燕歸能接受這個說法?”
“當然不能。”青絲苦笑起來,“這孩子被鬆棠寵壞了。”
陸行舟:“他怎麼說?”
“他說,如果我敢和鬆棠成親,他就殺了我,然後在我麵前……占有鬆棠。”
青絲淡漠的聲音落地,沈秋朔牙齒間發出了憤怒的咯咯聲,咬牙切齒:“這個……畜生!!!”
陸行舟了然——沈燕歸說到做到了。
青絲抬起雙手,按在自己眉心,嘴唇微動,念了一句法訣,手掌猛地用力,身體應聲倒了下去,一個滿臉是血的魂體從義軀中出來。
陸行舟眼神猛然變得深沉,隻見眼前這具魂體保持了臨死前的狀態,臉上被橫七豎八劃了十幾刀,從流血狀態來看,應該是死前就被毀容,而更恐怖的是,她的身體詭異地扭曲著,好像沒有骨頭一般。
青絲咧開血淋淋的大口,發出淒厲的鬼音:“他打斷了我全身所有能打斷的骨頭,劃爛我的臉,拔出我的舌頭,卻不讓我死,把我放在衣櫥中,穿上我的婚服,頂上我的蓋頭,裝扮成我的樣子……”
陸行舟:“他想頂替你和沈鬆棠成親?那蓋頭掀開不就露餡了嗎?”
“鬆棠喝醉了,發現真相的那一刻,他已經沒有反抗的能力了。”青絲淒楚地說,“沈燕歸就在我的婚床上,強行……”
她聲音漸漸消失。
沈秋朔咬牙道:“新人入洞房後,第二天一整天都沒有出來,大家隻以為他們感情好,第三天還是沒有出來,大家才起了疑心,破門而入,隻看到滿床血跡,人已經消失不見了,我們在衣櫥裡發現了師娘的屍體,她是活活流乾了血才死的。”
人們隻知道沈鬆棠在新婚第二天失蹤,卻原來是這樣……
沈秋朔嗓音低啞:“這件事成了懸案,牽絲一門也就此分崩離析,師兄弟們各自想辦法謀生去了,隻有我,一直在尋找沈燕歸的蹤跡。”
陸行舟:“直到現在?”
“不是,”沈秋朔搖頭,“十年後,我發現了他們的蹤跡,找過去卻發現……”他聲音哽咽了一下,“發現他已經入魔,還把老師做成了傀儡。”
陸行舟看一眼躺在床上一直沉默地聽著他們敘述的沈鬆棠,疑問:“你沒能把沈鬆棠救出來?”
“我……”沈秋朔咬了咬下唇。
沈鬆棠張了張口,發出虛弱而堅定的聲音:“我沒有走。”
陸行舟疑惑地看向他。
沈鬆棠平靜道:“傀儡術……是……我交給阿燕的……用在我身上……也算學有所用……但阿燕……極有天賦……他保留了我一部分神智……”
“就是這部分神智,拒絕跟我走。”沈秋朔眼神頹敗地說。
“自己釀的苦酒……自己來吃……”沈鬆棠說著,唇角還浮現出一抹輕笑,“更何況,這酒其實……並不苦……”
他喃喃地低聲道:“你說阿燕死了……挺好……真的,挺好……我也要死了……”
“不……”沈秋朔痛苦搖頭。
“秋朔啊,”沈鬆棠道,“把我和阿燕……一起燒了吧,骨殖也不需區分,一起撒到海裡……讓這世間的一切……恩與怨、愛與恨……都消散了吧。”
他抬眼看向青絲,輕聲道:“是我害了你……去輪回吧……投胎的時候睜大眼睛……彆再遇到……我這樣的男人……”
青絲哽咽:“跟我一起去吧,黃泉路上,兩個人也有個照應。”
沈鬆棠輕輕搖了搖頭:“我去歸墟陪阿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