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飲羽詫異:“怎麼了?
“沒什麼。”陸行舟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做了個敬酒的動作,作勢飲下。
石飲羽仰臉一飲而儘,放下酒杯,笑道:“不愧是百年陳釀,把血腥味都掩蓋住了。”
說著,他注意到陸行舟杯中一下也沒動的液體,詫異:“怎麼不喝?”
陸行舟突然伸出手去,摸向他的臉。
石飲羽坐著沒動。
陸行舟摸著他溫熱的皮膚,危險地眯起眼眸。
——如此真實的觸感……
石飲羽:“怎麼了?”
陸行舟:“你不是戒酒了嗎?”
石飲羽一愣:“戒酒?為什麼?酒可是好東西,我每次想你想到受不了的時候,就靠酒來排遣,怎麼會戒?”
他不是真正的石飲羽。
陸行舟的骨鞭已經滑到指尖,卻怎麼都抬不起來,他死死地盯著石飲羽的臉,明知這是個冒牌貨,卻依然無法對他出手。
周圍的氣氛太愜意了。
窗外大雪紛飛,室內溫暖如春,兩人在桌前對坐,空氣裡飄蕩著飯菜和美酒交織的香氣。
人間煙火,令人眷戀的就是如此。
收回骨鞭,陸行舟捏起酒杯,仰臉喝了下去,醇香火辣的烈酒摻著獐子血的腥味,從喉嚨口一路下行,像灌了一口烈火,讓他兩眼泛紅。
窗外突然閃了一下,接著一片赤紅映入眼簾。
陸行舟轉頭望去,見遠處的雪幕中綻放開一團焰火,頃刻消失,接著另一團又綻開。
房門推開,一個小弟提著燈籠笑著跑進來,笑道:“大嫂,大哥,長樂街今晚有花燈會,聽說連魔主大人都會去賞燈呢,你們不去嗎?”
石飲羽笑起來:“好啊。”
他站起來,從小弟手裡拿過燈籠遞給陸行舟,撐起一把傘,拉著陸行舟往長樂街走去。
那是一條光怪陸離的長街。
兩側高聳入雲的酒樓張燈結彩,遊人如織的道路中間有巨大的花車在緩慢滑行,花車上光影閃爍,紛紛墜落的雪花折射著璀璨的光芒,天地間一片紅光映天。
即使漫天大雪,滿大街的魔物們仍然在興高采烈地遊玩,很多人臉上帶著猙獰的惡魔麵具,在燈光輝映下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
陸行舟提著燈籠木然地走著,心底深藏的記憶湧上心頭——上元節,大雪紛飛,花燈流轉,石飲羽和自己攜手同遊。
怕陸行舟被行人撞到,石飲羽一手打傘,另一隻手虛摟著他的肩頭,臉上帶著笑意,時不時抬起頭,看著旁邊的花燈,拉陸行舟一起猜燈謎。
“丹心一點到白頭,”石飲羽指著一個燈謎,“行舟,你猜這是什麼?”
陸行舟怔怔地看著他。
石飲羽:“看我做什麼?看燈。”
陸行舟喉頭動了一下,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哈哈,”石飲羽大笑,屈指在他鼻尖彈了一下,低聲笑道,“是‘行舟’的舟啊,傻瓜。”
陸行舟扯出一個僵硬的輕笑。
——如果他沒有記錯,下一個燈謎之後,石飲羽就要正式求愛了。
“那這一個呢?”石飲羽拉著他轉向另一個花燈,“白首同心定三生,你猜,這是什麼字?”
陸行舟抿緊嘴唇。
“是‘石飲羽’的石。”石飲羽說著,笑盈盈地看著他的眼睛,“這麼簡單的燈謎,行舟怎麼會猜不出來呢?莫非……你不但猜得出來,還猜到我下麵要做什麼?”
陸行舟眼神複雜地看著他。
燈光映天的街道上人聲鼎沸,石飲羽和陸行舟四目相對,身體悄悄矮了下去,單膝跪在他的麵前。
傘落在旁邊,雪花從二人頭頂墜落。
“丹心一點到白頭,白首同心定三生。”石飲羽聲線不穩,竭力控製著劇烈顫動的情緒,仰起臉,虔誠地看著他,“行舟,我全身心地愛慕你,想把自己——從魔心到軀體——都獻給你,你願意收下嗎?”
縱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縱然明知這是在幻境中,陸行舟的心臟仍然狂跳起來。
這句求婚誓言已經深深刻在了他的生命線上,就算聽一百次,也會讓他的心臟第一百次瘋狂跳動。
陸行舟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顫抖,骨鞭尖銳的鞭梢紮疼掌心,他握緊骨鞭,明知自己一鞭下去,就能抽散眼前這個幻象,破出幻境。
可是他抽不下去。
記憶太美好了,眼前這個小魔物是自己漫長生命中唯一的靈動光彩,讓他癡迷、眷戀、無法自拔。
突然眼前一個黃色影子閃過,陸行舟下巴上被狠狠抓了一把,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揮出骨鞭。
骨鞭出手,陸行舟心頭重重一顫,驚叫:“阿羽!!!”
卻沒有收手。
石飲羽還跪在原地,正仰臉看著自己,見到骨鞭落下的瞬間,虔誠而又充滿期待的臉上刹那間露出傷心欲絕的表情。
陸行舟狠狠咬住下唇,猛地閉上眼睛。
骨鞭抽了個空。
眼前一暗,耳邊的喧囂齊齊消失不見,紛紛下墜的雪落聲變得清晰起來。
陸行舟粗喘著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渾身大汗地站在雪地裡,厚重的積雪已經埋到了小腿,旁邊還是那個幽靜狹長的深巷。
黃太吉兩隻爪子抓著自己大衣前襟,掛在自己身上,仰臉看著自己:“你醒過來了?”
陸行舟深深籲出一口氣,轉頭看向旁邊空蕩蕩的雪地,後背的汗水讓他渾身冰冷,活動了下僵硬的身體,問:“阿羽呢?”
“我還沒找到。”黃太吉道,“我能找到你就是上天開眼了,就說這個地方可怕吧。”
陸行舟將他撈起來,揣進懷裡取暖:“你沒中幻境?”
黃太吉:“中了呀,但我出來了。”
“嗯?”
黃太吉:“好像做了個夢一樣,我夢到我爸媽了,在給我過生日,好大一個蛋糕啊,太他媽好吃了,我一嘗就知道不是我媽親手做的,然後就從幻境裡出來了。”
陸行舟:“……”
黃太吉縮在他懷裡,小聲嘟囔:“我想媽媽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陸行舟拍拍他的腦袋,“看來這個幻境會讓人沉浸在幸福中。”
黃太吉:“雷鋒幻境嗎?”
“……好名字。”陸行舟讚了一句,淡淡道,“沉浸在幸福裡不一定全然是好事,他會讓人被腐蝕、失去鬥誌,以至於主動留在幻境中,永遠不想走出來。”
“阿藏哥哥和石叔是不是主動留在裡麵不出來了?”黃太吉問,“你在幻境裡看到了什麼?”
陸行舟:“我看到你石叔燒了好大一桌子菜。”
“哇!”黃太吉口水漣漣,“我理解你為什麼沒我出來的早了,石叔都做了些啥呀?”
“聽著,”陸行舟掰著手指頭,“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
黃太吉怒:“你以為我沒聽過相聲?過分!!!”
陸行舟笑了笑,摸出一張符紙,準備嘗試著尋找一下石飲羽的行蹤。
前方傳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陸行舟抬眼望去,見到石飲羽穿過雪幕,信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