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華痛叫:“烈兒!”
“當年的記憶究竟是什麼?你對寒氏兄妹究竟有幾多情誼?對我又究竟是什麼感情?”雲烈的聲音從水霧中傳來。
太華刹那間覺得五臟六腑一陣痙攣,刻骨的恨意從心頭騰起,恨不得將寒馥千刀萬剮——她在雲烈的心裡種下一顆多疑的種子,從此以後,無論事實究竟怎樣,他都始終心存疑慮,再也不可能信任這個世界了。
“告訴我啊!”雲烈痛苦地說。
太華張了張口,發覺滿口苦澀,他望著水霧,尋找雲烈的影子,卻隻見一片茫然霧氣,啞聲道:“我現在告訴你,你會相信嗎?”
雲烈怔住。
太華察覺到水霧深處的魔息波動,縱身飛躍過去,見雲烈坐在湖心一塊突出水麵的巨石上,羽翼將身體緊緊包裹住,雪白的羽毛在湖光月色下微微泛著淡光。
“烈兒,”太華抬手撫摸著他的羽翼,低聲道,“你還願意再信我一回嗎?”
半晌,雲烈咬牙切齒的聲音從羽翼後傳來:“我姑且……姑且信你最後一回,如果你依然騙我……我……我連成神都可以放棄、連唾手可得的妖王之位都可以放棄……我沒什麼不能放棄的……”
“我知道,我明白的。”太華說著,單膝跪地,親吻他纖細而又堅硬的翼骨,緩緩說道:“當年,我偽裝潛入妖界的明光未央宴,見到你的身姿,第一眼就非你不可了,我是惡魔,我不擇手段,我放肆地引誘了你,可我沒想到,你竟真的能為我放棄大好前程……”
雲烈沒有動,羽翼卻在微不可見地顫抖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太華繼續道:“你被我誘出了魔心,身敗名裂、修神之路儘毀,連母親也……回到第六天城後你心理崩潰,封閉了自己,對外界沒有反應,除了疼痛,連在床上也……”
“肉體上的疼痛和懲戒可以讓我的心裡獲得短暫的輕鬆和解脫。”雲烈呢喃。
“可我從妖界奪來的,是神采飛揚的天之驕子,而不是一個泄/欲工具。”太華說,“我當時是矛盾的,一麵為你愛我而歡喜,另一方麵卻在隱隱後悔——我一生恣意妄為、死不悔改,那是第一次,對自己的惡行有了悔恨。”
“你無須後悔,”雲烈低低地說,“我的魔心不是從無到有的,而是由小而大,我早已厭惡妖界的一切了。”
太華:“當時妖界正值盛世……”
“所謂的盛世繁華不過是夢幻泡影,頂層紙迷金醉、底層民不聊生,貨幣超發、債務高企、階級固化、醉生夢死……那盛世就像這湖邊的茶花,花團錦簇,但是花托脆弱……”
太華聽著他的話語,轉頭看向湖邊大片的白茶花,月色灑在瑩潤的花瓣上,光影縹緲,美不勝收。
一陣輕風吹來,華美的花朵整個翻覆,滾進湖水中,平波如鏡的水麵瞬間被打破。
“修神本不是我所願的,做妖王也不是我所願的,”雲烈冷漠地說,“所以你不用後悔,從來都不是你引誘出了我的魔心,而是你作為萬魔之主,接納了我的魔心。”
雲烈的羽翼緩緩打開,露出瘦削蒼白的臉,他看向太華,清澈見底的眼眸中盛滿了偏執與瘋狂:“我與妖界的恩怨不用你多說,我想知道的,是你與我的恩怨,與寒氏兄妹的恩怨。”
太華:“我對你……是想相伴一生的摯愛,與寒氏兄妹是主仆,對寒馥還多一份愧疚。”
“有什麼好愧疚的?”雲烈直直地盯著他,“她愛上你,難道還是你的錯不成……你睡過她?”
“沒有!”
雲烈:“那你愧疚什麼?”
“除去感情問題,她很有能力,卻對我有非分之想,”太華道,“我那時惜才,不願失去這個臂膀,以為自你入城之後她會知難而退,沒想到她反而逼婚,我想既然她想當魔後,便由她當去,橫豎一個稱呼而已……”
雲烈縱然早已知道這個事實,卻仍然在聽到時咬得牙齒咯咯直響。
太華:“你彆……”
“橫豎一個稱呼而已?”雲烈提高聲音。
“我現在已經知道這錯得有多離譜。”太華苦澀地搖了搖頭,“可那時大錯已經鑄就,我需要用他們的幻術能力來篡改你的記憶,他們也算是握住了我的把柄,所以兩廂權宜,我還是容忍了他們。”
雲烈咬牙切齒地問:“我當時封閉自己,內心委實痛苦,卻並非走不出來,你為什麼要篡改我的記憶?”
太華:“我不希望你沉浸在自責中,想以最快的速度將你拉出來。”
“可那些慘案卻明明白白都是我的罪孽,人都是我親手殺的。”
“不,那不是你的罪孽,”太華道,“引誘你的是我,如果要問罪,我可是惡貫滿盈,整個事情都是因為我對你一見鐘情而引起的,我才是罪魁禍首!”
雲烈茫然:“不是……”
太華:“為什麼我一定要篡改你的記憶?因為那也是篡改我自己的記憶,我不願你背負罪孽,也不願自己背負罪孽,索性就選擇了逃避……”
雲烈閉了閉眼睛。
“烈兒,我已知錯了,”太華啞聲說,“當年我本該陪你度過那段崩潰期的,選擇了直接篡改記憶,結果後患無窮,實在是昏招。但我絕對沒有想到,寒氏兄妹為了做魔後,竟然敢在你的記憶裡動手腳,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你的記憶已經成型,沒法修改了,而他們在你腦海裡額外植入了假的記憶碎片,挑唆我們的關係,折磨你的內心,想要逼死你,卻沒想到,你先動手殺了他們。”
“所以說……”雲烈啞聲,“你一直都愛著我?”
“是。”
“從沒愛過寒馥?”
“是。”
“你不殺寒氏兄妹僅僅是因為惜才,而不是有私情?”
“是。”
“如今你心裡已經有了我……”
“豈止是有你?”太華突然打斷他,正色道,“我心裡全部都是你,坐牢的那幾年我日日夜夜地想你,卻又不敢表現出來,怕降魔師們去追捕你,怕你四處流亡過得不好,怕你冒冒失失失手被擒……”
雲烈臉色不由得已經好轉,想起第六天城陷落後那些被迫分離的日子,眼眸柔軟起來——他知道太華曾為了保護自己,提審七十幾次都未曾吐露半分消息。
“烈兒,”太華歎出一聲氣,“往事已矣,我們放下一切,從頭開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