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他們曾經是有一段很要好的情誼。魔修們不知道陸知陵的過去,卻從這些細枝末節的地方找到些端倪,他們一時間心情也多複雜。
不是所有魔修都是土生土長的,很大一部分魔修都是後來墮魔的存在。拋卻了過往……與過去割裂,這無疑是痛苦的、不想回憶的過往。
於是,他們見了陸知陵的樣子,心下就不禁沉了幾分。
他們擔心陸知陵會念舊情,刻意的手下留情,一時間臉上的表情都要猙獰幾分。
沒有這種過去的魔修也猙獰了麵部,還沒開打就對陸知陵生出了幾分惡感和不滿意。他們已先入為主地跟著其它魔修一起認為陸知陵勢必會下輕手,或者甚至是放水。
媽的,那不是在丟他們魔修的臉嗎?!
“什麼情況?”
戰鬥還沒開始,就因了莫商和陸知陵這幾個細微的交流動作變得劍拔弩張起來。敏銳點的正道修士察覺到了部分魔修的異常,後仰著想要避開他們太過清晰透露的不滿。
他們更是莫名,搞啥呢?沒開打就先內訌啊?!
陸知陵將一縷鬆散下來的黑發彆在耳後,不帶殺意的說:“那就,開始吧。”
他在尾音落下前,將魔道這邊的反應儘納入眼中,眸中掠過未被任何人察覺的笑意。
一出戲劇,最重要的就是要挑動起觀眾們的情緒,讓他們深陷在所營造的氛圍裡。
倒後來……台上人怎麼演,他們就怎麼看,台上人怎麼動,他們就是那擁躉的木偶。
陸知陵的尾音很輕,輕得竟有點柔和的感覺。但台下的人緊接著就意識到了,這都是錯覺!
他話音一落,長刀就按捺不住地展現了鋒芒,如一道赤紅流光劃過天際,快得讓人看不清軌跡,就已斜斜驚掠起——
“好……”
莫商的聲音似是消融在了這無邊的殺機中,他們一出手,便是你死我活的架勢!
沒有一人手下留情,他們是在廝殺、是在爭鬥,恍若兩匹孤狼在搶奪獵物……令人隻是看著,便熱血沸騰
、血氣上湧。
呼、呼……一時間,場內隻聽得見淩囂的風聲,每一顆心臟砰砰躍動的聲音,還有那無聲無息纏繞著脖頸的致死殺意!
這突來的拚死廝殺在眾人眼底烙下了無法抹消的刻印,至少在短時間,他們無法遺忘這種連靈魂都在戰栗的感覺,也無法不為剛才所謂的放水的想法生出一絲愧意。
他們錯了。
兩人的搏殺是生死的搏擊,他們就算是對著曾經愜意相處的師兄弟,也沒有
一人有留情的打算。
這是真正……值得敬佩的對手。
一粒種子,悄無聲息地植根在了修士們的心中。
莫商和陸知陵打鬥的速度越來越快,他們本就是這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天之驕子,就連修為也淩駕於極大部分人以上。
若說之前還有人嫉妒他們的天賦,自以為自己倘若擁有這般天賦,也照舊能一飛衝天的話……現在,醒醒吧。
他們連莫商和陸知陵打鬥的具體動作都看不清了,隻見得一個又一個的殘影閃現,而後便是周邊立起的結界的瘋狂震動,一個又一個負責修補維持結界的修士汗如雨下,魚貫而出不斷地進行著難以計數的改良。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們呼吸間都攜著致命的殺意,羸弱的微風也能隨時被利用成為新的殺器。莫商和陸知陵不僅在以刀劍爭鬥,竟也在進行著純粹力量性的對決。
他們打得宛如驚天落雷,看得人除了急促呼吸,就隻剩下急促呼吸!
有鮮血逐漸地淌落在地上,似在其上濺出一朵一朵妖豔的血花,驚豔而窒息。
觀眾們的心確實也被帶動了起來,他們勉強捕捉殘影打鬥中的細節,更有人試圖瞅著修為高的人的一舉一動和神情來判定誰先行占據了先機。
陸鴉死死地攥住了掌心,均勻的呼吸都像是要從喉嚨裡消失掉。他的黑眸死死地盯著陸知陵的方向,機械地判斷著尊主此刻的狀況。
有誰的骨頭斷裂了……有一方的青色發帶在強烈的力量衝撞下斷裂開,披散下來一頭墨般的長發。
有華美的衣服被撕扯下來一小段,混在了泥濘裡……
在場的人都看見,打鬥的莫商和陸知陵身邊縈繞的靈力、魔氣再沒有最開始那樣殘暴,可怖,他們的速度也因為帶傷而難以遏製地減緩了不少,讓他們總算看得清楚打鬥過程中發生了什麼。
但,沒有一個人的心放了下來。
從表麵來看,修士們無法判斷誰占據了上風——莫商已換了一隻手執劍,他的右手詭異地耷拉下去,露出的青衣內襯上有幾分破損,還有幾分暗色的痕跡。
換手用劍對他來說似乎並沒有造成什麼大的影響,有年輕的修士試圖從莫商的出招上鑽研些東西來提升自己的劍法,但他很快就愕然發現,莫商所施一招一式,不過是劍法的基本招式而已。
他出招並不華麗,隻是簡潔,簡潔得就像一段柳絮,偏就含著旁人解析不出來的美感和力量。
—
—便是一劍……破萬法。
陸知陵也似受傷不輕,他的唇瓣被鮮血給浸染,染得更加邪、更加豔麗。束起的長發已經隨著青色發帶的斬斷複又披散了下來,遠看如邪骨美人,連骨子裡都生著常人無法模仿的獨特韻味,豔麗、無法接近。
他的刀比之莫商的劍更輕靈、鬼魅,是懸在頭頂的利刃,也是蓄勢待發的毒蛇。
觸之,便儘生寒意。
他們之間,靈力,魔氣的衝撞接近了尾聲,這兩股
力量幾近在同一時刻枯竭。
每個旁觀的人看著這慘烈的戰況,又掃視了一眼他們枯竭的力量,都是這麼想的——該結束了吧!
該結束了吧——
不,當然還沒完!旁觀者的心弦再一次被強行拽入了這萬丈波濤中,在汪洋大海裡起伏不定。
莫商和陸知陵沒有一人收手,他們像要戰到力竭而死,一方不死便不會休止。靈力,魔氣沒了,那還有刀,劍,刀和劍斷裂,便還剩下軀體——
新鮮的血仿佛映上了每一個圍觀的修士的眼球,將視線繪成了血色的圖畫,激得他們的心躁動不安,心臟裡頭的熱血像要酣暢淋漓地噴發迸濺出來!
他們看旁邊用來記錄這場大戰的數枚留影石,都在那上邊看到了扭曲的光影,屍山與血海。
何其……可怖。!
有正道修士看得心驚膽戰,嘶啞著聲音暼向掐住自己手心的年輕宗主白越,喊道:“宗主,讓他們停止吧!”
他用期盼眼神看向白越,白越應該是正道這邊唯一有資格阻止的了。
白越的心也幾乎跳出胸腔,他白皙的臉上也染上了燥熱的紅色,頃刻間便是汗如雨下……靈力蒸乾了一回,卻又這樣重新上演。
他強行遏製住呼吸,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將手心掐出了淡淡的血痕。
他一直接受著下任宗主的精英式教育,參加的實戰絕對不少,卻頭一次遇見這般的……生死爭鬥。
白越看向台上,結界已經變得搖搖欲墜,不過也不需要它了,因為台上的人的靈力和魔氣俱都已經枯竭。
他知道,再這樣下去,恐怕是以一方死亡為結局,這是他身為正道第一宗宗主,可能的未來領袖所無法接受的結果。
白越該製止了,就算鬨得不愉快……
但,在正道修士的要求下,白越深吸了一口氣:“再等等、再等等。”
“這是……他們的戰鬥。”
他無權插手!
在此戰之前,白越對陸知陵乃至於莫商都是保持著警惕的態度,但在這之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他的心裡浮現出了一點敬畏。
一點而已,卻已足夠生根發芽,長成之後的參天大樹——這隻是一個開始。
莫商與陸知陵兩人都有些支撐不住了,就在所有圍觀者都以為他們會在這一擊後雙雙倒下時,莫商忽地做出了一個突然的動作。
他輕吐出一口血來,手背上亮起了一個荊棘纏繞樣的印痕。
就在這刹那,陸知陵的雙眸忽地凝滯了,呈現出一種異樣的空白。
在場的很多魔修,包括在場的一些正道修士,都在同一時刻聽到了靈魂深處傳來的嗡鳴。
“歸家……歸家……”
“故土……”
這是魔界子民的故土,這是被重新從曆史中重新挖掘出來的魔界。
有幸去了靈海活著回來的修士,在短暫的怔愣中也反應了過來:“這是靈海……呸,魔界的力量!”</“當初它就是用這種方式把我們給拉進一個特彆真實的幻境中的!”
他們見了陸知陵的樣子,就知道他是沉浸在了幻境中。在虛空中,倏的出現了及其短暫、快速翻頁的幾個畫麵。
眼尖的看到了少年時期的莫商、陸知陵,還有一個看不清臉的男子。
在前幾個斷續畫麵中,陸知陵帶著與莫商相似的笑容,用青色發帶給他纏頭發,男子喝著酒坐在一旁翹著腿圍觀。
而緊接著……
血染大地,看不清麵目的男子穿著一身豔麗的裙裝,握著陸知陵的手讓他手中的刀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莫商躲在一邊看到了這一切,神色滿是驚惶。
再之後,便是陸知陵墮魔,莫商指上纏著青色的發帶,抓住泛著銀光的劍刃,任由它在自己手掌上留下深可見骨的血痕。
最後,長成了青年的莫商與陸知陵麵對麵,那微張的口似乎在說:“好久不見……”
這是……
原來是這樣……陸知陵綁發這麼的熟練,便是因為他曾不知多少次的幫莫商綁過頭發,在他們並未反目成仇的時候。
圍觀的修士們有種懸在刀尖上跳舞的錯覺,那些片段所描繪出的熾熱情緒,無聲無息浸染到了每一個人心間。
魔修於時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了解得更多一些……幾乎在同時將這幾副畫麵組裝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莫商和陸知陵的師尊因為某個原因,讓陸知陵親手殺死了自己。
再之後,莫商繼續走著正道,陸知陵墮入魔道。莫商是恨的,所以他才會這麼癲狂地以傷換傷,似要與陸知陵拚個你死我活出來。但他又清楚,師尊的死不該怪陸知陵,他也忘不下曾經的情誼……
便塑成了這樣矛盾又衝突的個體。
怪不得……怪不得。
陸知陵隻在幻境中待了刹那,隻幾秒的功夫他就掙脫了出來,但這幾秒的功夫足以改天換日,足以讓他的輸成為定局。
一柄劍無聲無息地搭在了他的脖頸,莫商閉了閉眼睛,有血從他的唇角滲出,染紅了破損的衣襟:“……險勝……承讓。”
陸知陵沉默半晌:“是,我輸了。”
他們兩個人仿佛都同時從那種太過激的狀態當中脫離了出來,為這場戰鬥劃上了一個等號。
“這不公平!”有魔修嘟囔著小聲說,他們直麵著陸知陵,也不知道怎麼不想像以往一樣大吵大嚷,就好似怕驚動到了半身染血的陸知
陵一樣。
他們也不清楚這種轉變來源於何處,但大約是遵從本心的吧。在“確定”了這一點後,他們就沒有再繼續糾結這件事情了。
魔修覺得不公平!
他們看得清清楚楚,莫商和陸知陵兩人該是勢均力敵,可偏生莫商在最後關頭用出了魔界的手段——
用他們故土的東西來打他們的領頭人?!
這不公平!
“沒有什麼不公平的。”這魔修的聲音落入
了陸知陵的耳中,他側過身朝那魔修的方向淡淡的看了一眼。
也就在這時候,觀眾們才發現陸知陵受的不止是內傷,他的腿部骨頭怕是也碎裂了,在魔氣枯竭的當頭,他顯然無法得到很好的滋養和複原。
修士身體強韌,但這種痛楚還是很難以承受,陸知陵和莫商兩師兄弟卻也都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樣。
都……一聲不吭,擁有極強的耐力和忍痛的能力啊……
陸鴉瞅見這一幕,差點兒咬碎了自己的一顆犬牙。
“我……”魔修得了陸知陵的“召見”,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是刺頭的他這時候生不出半點兒反抗的感覺,反倒吭吭巴巴似個結巴。
在陸知陵的麵前,他情不自禁就“啞氣”了起來。
陸知陵開口:“魔界是屬於莫商的東西,他要使用他,是天經地義的事,不算作弊。”
魔修乖巧地待在了原地,一聲也沒吭,似是對玄霧宗的歸屬感更強烈了一點。
陸知陵重新轉過頭去,一字一頓地說:“我們會履行約定的。”
“好……”莫商緩緩地露出了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容,他沒有再和陸知陵嘮嗑什麼,也沒有去談所出現的那些陸知陵回憶的幻影,就像麵對任何一個陌路人一樣他轉過了頭去肢體有些彆扭地離開。
但在轉身的刹那,他發出了像風那樣飄渺、不可捉摸的低喃:“師兄,你也……不是沒有念過過去啊。”
一直在旁觀著的於時聽見了這似有似無的一聲喟歎,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沒有這麼,嫌棄騙了整個魔道,更狠狠騙了他的莫商了。
興許是因為……世事無常?
於時也跟著頗為複雜的歎了一聲,收獲了身旁幾個魔修詭異看待的眼神。
但如果他未來知道自己在這裡為莫商和陸知陵的破事傷春悲秋,怕不是要原地成佛,回來把這時候多愁善感的自己給生生neng死吧!
世事無常……全是戲精。
白越看見莫商緩緩地走出來,向他頷首,下一刻他就下令啟動了一早就布置好的傳送法陣,將他們全體都傳送回了淩仙宗。
“辛苦了,”白越揚起了一個笑容,忽地想起來之前自己玩笑般許下的承諾,“唔……按照那個賭約的話,我是不是也該對你說……?”
“啊……你是,天……”
白越的表情還是有點兒微妙的,他並非對此心悅誠服,總的來說還是帶著玩戲的氛圍。
莫商搖了搖頭,將白越還沒有說出口的話語堵了回去:“暫時不用了。”
他揚起了一個很柔和的笑意:“等你真正承認我的時候,再來說這話吧,不是這般玩笑著開口。”
白越忽地生出心思都被戳穿的念頭,一時間呆愣在原地。
“啊,我去療傷了。”莫商扔下這話,就頭也不回地從白越的麵前離開了。
在白越怔愣的時候,他沒有看到莫商低下頭時揚起的唇角,純粹的、欣然的……在白越無法感知的地方,一部分的魔氣朝著莫商的身體裡湧來,還有一部分猶豫不定的魔氣會在他們的天下第一承認中送達。
修仙界天道有個很苛刻的要求,它要洛執風獲得正道、魔道兩道的承認。
陸知陵一人的身份與魔道大部分人的認同,以及洛執風在施用魔界時給諸人烙下的無聲無跡的印記……已將這承認推到了一大半的進程。
差得最多的便是——白越這位正道魁首發自內心的讚同。
所以,刻意勾勒莫商與陸知陵兩個身份間的劇本……莫商和陸知陵的激烈爭鬥,最後關頭的反擊等等……都是為了在這些被烙下的種子上再撒一次的土。
洛執風
從不做無用功,從來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大肥章!差點打成大肥豬。感謝在2020-04-0800:04:17~2020-04-0823:39: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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