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江奕奕離開特殊談話室之後。
江奕奕轉身朝外走去, 白滄緊隨其後,誰也沒朝停滯在原地的異常者投去視線。
當然,異常者也注意不到他們是否投來了視線, 他的思維陷入凝滯, 喪失了對外界的感知,進行著一場隻有他參與的“選擇”。
特殊對話室內重新恢複了僻靜,茂盛的綠植本該讓這裡顯得無比擁擠, 但恰恰相反,此刻這裡顯得有些過於空曠。
哪怕燈光從下方照亮綠植, 在忽如其來的僻靜中, 拉長著綠植的影子,忠實的倒映出它們張牙舞爪的模樣,也依舊顯得無比空曠。
特殊對話室內有些過於寂靜,在江奕奕他們的氣息消散之後,連帶著那股生機也一並沉寂了下去, 而陰影, 卻不知不覺的擴大了。
它囊括了那些張牙舞爪的綠植,囊括了沉默如同雕塑的異常者,一直到將整個房間包裹在內,微弱的燈光漸漸暗淡, 以至於此處, 最終與黑暗融為一體。
異常者在光的儘頭, 看到了什麼, 他的大腦十分肯定這一點, 但也僅限於這一點。
他無法用任何方式來描繪他所看到的東西,因為那是超出了他所能描述的存在。
他短暫的朝“它”投去了視線,然後……
被陰影包裹的深處,忽而響起了聲音,含糊不清的人聲,喃喃自語般重複:“該怎麼做,該怎麼做,該……”
安裝在室內的智能家居在感知到生命體特征活躍值超過某個數值之後,昏暗的燈光一盞盞重新亮起,將特殊談話室照亮得通透——遠比方才江奕奕在的時候更亮,幾乎抵達了人體肉眼所能承受的最強光照程度。
舒適的微風徐徐吹過,舒緩的音樂在室內響起,溫度被苛刻的保持在人體最舒適的區間,但智能家居為了緩解過於活躍的生命體特征所作出的努力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生命體的特征朝著危險的數值一路飆升。
異常者暫時無法感知到他此刻的狀態有多糟糕,但加速的血流,飛快躍動的心臟,身體的所有機能都在隨著他此刻的情緒癲狂而躁動。
在反複重複數遍“該怎麼做”之後,異常者失神的雙眼驀然瞪大,凝固的雕像重新變回了人。
異常者反複深呼吸,與其說是因為恐懼,倒不如說是身體為了活下去的本能,提供給血管和心臟足夠的能量,試圖讓它們平靜下來。
過於明亮的燈光映入眼眶,沒有引起他絲毫注意。
異常者的視線定格在空中,空曠的對話室內,除去他之外,空無一人,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血流奔騰,心臟躍動不休。
異常者卻忽而平靜了下來,沒有人能給他答案,那他就隻好自己做出選擇。
*
魔術師或許隻是來叫江奕奕的,但在他推開那扇門之後,事態就超出了他的控製。
能力者們悄無聲息的從各自該在的地方走出,最終聚攏在江奕奕身旁。
他們大部分時候都處於無序狀態,但在極少部分的時候,也能轉為有序——比如說,發生了一起讓所有人感興趣的死亡事件。
“異常者死了?”
起源依舊是第一個開口的人,他撓了撓頭,朝一樓談話室的方向看了眼,扭頭開始誇江奕奕:“當斷則斷,不愧是醫生。”
簡思揉了把臉,撩起的頭發散落幾許,他仍沒有變回二周目的簡思,當然,他之前解釋過了——因為劇烈的疼痛,二周目的簡思出於身體自我保護的本能,暫時無法出現。
簡思跟江奕奕對視了一眼,確定異常者的死亡沒有造成他們計劃的失敗,才懶洋洋的靠回門框:“我對屍體沒興趣,就不湊這個熱鬨了。”
白滄側頭瞥了他一眼,用毫無起伏的語氣表達他的驚訝:“那可真讓人驚訝。”
李一河從他們之間穿過,自言自語道:“對屍體不感興趣,隻有一個原因,”李一河回頭對簡思道:“對他來說,遠有比死亡更值得他投去視線的東西。”
“一個偉大的目標?”收藏家慢悠悠的晃過停頓的李一河,接茬道:“那醫生可該警惕了。”
“對能力者來說,偉大的目標這種玩意隻意味著,更糟糕的東西。”假麵笑眯眯的跟上了收藏家道:“說起來,這家夥跟我們,確·實·很·不·一·樣。”
假麵在最後那句話上加了重音,像是在強調著什麼。
然而這番話,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因為走在最前方的江奕奕已然跟他們拉開了一長串距離,顯然壓根沒在乎身後這些“唇槍舌劍”。
白滄勾了勾嘴角,簡思垂眼撩起掉落的發絲,某種一觸即發的東西長久的存在於他們之間,隨時就會突兀的……
死神從他們之間走過,打斷了奇異的氣氛。
他是最後落下的能力者,隨著他跟上大部隊,此處便漸漸被拋在了能力者身後。
白滄率先打破了沉默:“利用醫生?”
簡思:“目的一致的合作,可談不上利用,隻能說各取所需罷了。”
白滄對此嗤之以鼻:“那個我根本不在乎的小秘密?”
“差點忘了,你甚至都不清楚這個小秘密。”簡思漫不經心道:“那你現在關心這些,未免有些過界。”
“新世界跟舊世界,虛假跟真實。”
白滄始終維持著某種居高臨下的俯瞰視野,嗤笑著簡思:“我不在乎,是因為它根本不值得讓我投去視線。”
“哦?失敗者的自我安慰?也挺有意思的。”
白滄朝前邁了一步,拉近了他跟簡思的距離:“醫生想這麼做,我沒意見,但利用醫生……我有意見。”
白滄伸手捏住簡思的下巴,注視著對方近乎完美的外表:“你猜,我知不知道你的小秘密?”
“比如說,為什麼這一次,你能出現的這麼久?”
簡思垂眼打量捏著下巴的手指,長長的睫毛晃出脆弱的弧度——完美且精致,不屬於人間的造物。
“我沒有跟你解釋的必要。”
簡思忽略了對方所說的關於“小秘密”的話,一根根掰開白滄的手指:“但醫生清楚原因,如果你真想知道答案,可以直接問醫生。”
白滄收回手,掏出紙巾慢條斯理,一絲不苟的擦乾剛剛碰過簡思的手指。
“不用了。”白滄鬆開手,紙巾飄落在地上:“無非是因為……”
“新世界離舊世界更近了而已。”
簡思側了側頭,目送對方重新綴上已經走遠的人群。
那家夥……
*
“他倆要是打起來了,那我可得回去看看。”
起源話音剛落,瞥見白滄的身影浮現在視野中,幸災樂禍的語調隨之一變,無比遺憾:“居然沒打起來。”
江奕奕扭頭看了眼白滄,白滄穿過簇擁著江奕奕的人群,站到了他身旁。
李一河盯著他看了幾秒,主動發問:“跟簡思聊了些什麼?”
白滄撩起眼看李一河:“警告了下對方而已。”
李一河似乎突然來了興趣,興致勃勃的繼續追問:“跟警告我一樣的警告?”
白滄露出沒有笑意的笑,更正他的猜測:“這種死亡威脅對他,可沒什麼用。”
“說的好像對我就有用一樣。”李一河自言自語般道:“誰會畏懼死亡呢?”
總感覺有無數人的膝蓋中了一箭。
江奕奕在特殊談話室外停下腳步。
“人類,即使無畏死亡,但死亡依舊是一切的終點。”
白滄雙手插兜,順著江奕奕的視線看向特殊談話室,緊閉的門遮掩了門內的風景,一切如往常般,平靜且毫無異樣。
“但對某些……”白滄的視線劃過李一河,落到了江奕奕身上:“生物來說,死亡可不代表終點。”
江奕奕若有所覺的側頭。
“這麼說醫生,就有些過分了。”李一河道。
對視中斷,緊閉的門被魔術師開啟,江奕奕收回視線,朝特殊談話室內走去。
死神看了眼李一河,率先跟上了江奕奕。
起源打了個哈欠,跟李一河擦肩而過,給白滄比劃了個大拇指。
假麵比他直接一點,在走過他們時,他壓低聲音對白滄道:“乾的好。”
收藏家落在最後,他的視線在李一河和白滄身上來回了一遍,有些感慨:“李一河居然也有被壓製的時候……”
等人群跟隨者江奕奕一並走入特殊談話室,走廊上就隻剩下了他們兩個。
李一河認真的重新打量白滄,陷入了無法得出結論的困惑之中:“不應該啊。”
那些熟悉的微弱存在一如往常那般,將一切細節組裝,重構李一河眼裡的世界,將一切劃分得清清楚楚,李一河足夠了解白滄——準確來說,他了解每一個能力者。
他清楚他們的過去,翻閱過他們的人生檔案,跟他們近距離接觸過,沒有人能在這種程度的接觸中,欺騙他。
“所以,你這家夥……”李一河沒小瞧過任何一位能力者,他十分清楚,那些人永遠無法成為他的障礙,但現在看來,似乎有哪裡出了錯。
“又是怎麼回事?”
白滄看了眼半掩的門,在這場對話一開始,就顯得興致缺缺。
“我警告過簡思了。”
白滄站直身體,對李一河道:“醫生想這麼做,我沒意見,但利用醫生這麼做的話……”
“對他來說,死亡不代表終點,但對你來說,死亡仍代表著休止符。”
“所以,不要做我不喜歡的事情。”
白滄拋下這句話,轉身進了特殊談話室,單方麵結束了這場短暫的對話。
這家夥留下來,就為了再警告我一遍?
李一河在門口停頓了兩秒,將這些信息整合。
白滄的能力很特殊——能壓製其他能力者的能力本身,就彰顯了他的特殊。
但除此之外,他沒有其他特殊之處,他在上周目,甚至是以一個徹底失控的形象脫離在他們的視線之外。
顯然,在白滄身上,李一河做出了錯誤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