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辦完這樁大事,四爺又準備回圓明園了,這天翊坤宮裡接到了吉香的傳話,“我們主兒說想見貴妃娘娘一麵。”
耿寧舒有些意外,打從自請廢後那時候起,皇後就不再去圓明園了,在宮中深居簡出,一年到頭也見不上幾次,今兒怎麼突然要見。
不過她還是過去了,皇後在偏廳等,斜靠在暖榻上喝著一碗參湯,背後塞了三四個軟墊撐著,臉色蠟黃,看起來情況著實不好。她屈膝行了個禮,“皇後吉祥,不知傳臣妾過來所為何事?”
皇後眯起眼來,好將她看得更加清楚。一身櫻桃色的宮裝,繡著如意紋,襯得她麵色紅潤,嬌豔無比。發髻上首飾不多,稍稍簪了幾朵碧璽珠花,隻有那支綠尾孔雀銜了流蘇垂珠的步搖華麗些。
她不由感歎,“都是做婆母的人了,還是這樣年輕動人,不像我,已經成老嫗了。”
耿寧舒摸不出她的意思,“娘娘謬讚了。”
“坐吧,”皇後又吩咐其他人,“本宮與貴妃有話要說,你們都退下。”
小高子沒動,看了眼耿寧舒,見她點了頭才躬身退下。
皇後將碗裡的參須嚼著吃下去,幽幽開口,“你進府那天,我記得下了很大的雨,你身上衣衫單薄濕了大半,跪在堂下微微發著抖,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
那會還是原來的耿氏,耿寧舒回憶了一番,太久遠已經記不清楚了,“許是都有。”
皇後輕輕笑了下,“你一定不知,當時我的心中也抖了一下。”
“發絲散亂神色惶恐,鞋上裙擺濺滿了泥點子的女子,竟還能容色傾城到連身為女人的我也被勾住了目光。這樣的女子要進後院,我怎能不慌?還好當時皇上厭惡太後插手,沒正眼瞧你,否則你得寵的日子還要更早。”
耿寧舒訝然了片刻就明白過來,她這是覺得時日無多,最後找自己來說說話的,傾訴為主,自己不需要開口。
果然皇後喘了幾口氣,又繼續往下說,“李氏磋磨你,我自然是曉得的,鈕祜祿氏趁著時疫下手,背地裡我也推波助瀾過,可沒想到你命真大,竟都熬過來了。”
耿寧舒垂了眼,自己是挺命大的,可原來的耿氏還是香消玉殞了。
“後來啊,你得了寵,我就想看主子爺什麼時候膩了你,看看你那時候的下場,沒想到看著你專寵,又見到你生子,還一躍成為貴妃,到現在我總算明白了,我是永遠看不到了。”
皇後說著拍了拍自己的座位,“以後,這個位子就是你的了,最後的贏家是你。”
“我對後位沒有興趣,還是更想做貴妃。”耿寧舒直言。
皇後扯著唇笑了下,“我都要死了,你又何必再藏著掖著。”
耿寧舒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隨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想過要做皇後,做皇後太累了,我不想。”她一直想的都隻是早些退休而已。
皇後目光盯在她臉上定定看了幾秒,忽然狂笑出聲,“哈哈哈,我從前還總是罵李氏蠢笨,沒想到我比她還要愚蠢,竟與一個無心此位的人搶了一輩子。”
她笑了幾聲就戛然而止,像是一口氣喘不上來,耿寧舒看情況不對趕緊叫人,“太醫呢?快叫來!”
到了這個時候,太醫都是守在偏殿的,奔進來又是拍背又是按摩穴位,總算聽到她把那口氣吸進去了,慢慢緩了過來。
彆是想最後陷害自己一把吧?耿寧舒覺得此地不宜久留,起身請辭,“娘娘您還是好生歇息養好身子,臣妾先行告退。”
皇後喘了幾口粗氣,拿了兩片參塞進嘴裡含著,費力地叫起來,“如果我的弘暉還在,這太子之位也輪不到你的兒子來坐!”
耿寧舒知道她的執念就是兒子,也沒跟她較勁,而是寬慰道:“大阿哥會被追封為親王的。”曆史上就是這樣。
她說完就轉身出去了,隱隱聽到身後飄來一句極輕的“謝謝”,她身形微頓,可也沒有再停留。雖然皇後今日與自己坦誠談話,從前受過的傷害還是沒辦法原諒的。
出了景仁宮的門,她看著陰鬱的天空輕輕歎了口氣,這宮裡的女人,有的為了家族而活,有的為了兒子而拚命算計,沒有一個是真正快活的。
見過他們,皇後的心結全都釋然了,在一個晴朗的下午,嘴角微微含笑離開了。
“弘暉……”最後,她嘴裡喃喃著的,還是那個思念了幾十年的孩子,“我的兒,額娘終於可以,來見你了……”
皇後薨逝是件大事,四爺回宮來很體麵地辦了,喪儀喪製都照著先帝爺時候的例子。
耿寧舒領著眾嬪妃燒紙祭奠,好在軟墊都很厚實,也不用整天跪著,還有核桃白果每日給她泡腳按摩,整體來說沒受多大的罪。
等一切辦妥當已經是大半年以後的事情了,耿寧舒才回到圓明園繼續過自己輕鬆愜意的小日子。
春夏之交的一天晚上,她和四爺用了晚膳去外頭閒逛消食,回來就見天然圖畫的竹林裡星星點點的,漫天都是螢火蟲在飛舞。
“好漂亮,”耿寧舒欣喜不已,“園子裡怎麼也會有螢火蟲?住了這麼多年我竟從未見過。”
身邊的四爺輕咳一聲,抱住了她,“你從前說對著流星許願靈驗,流螢是不是也應當有用?”
耿寧舒沉浸在美景之中,很不走心地回了句,“可能……也行?”
他的雙臂稍稍收攏,她聽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緊接著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詢問。
“那麼寧舒,你可願意做胤禛的妻子?”
星空之下,流螢閃爍,耿寧舒的心停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