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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月亮下沉, 掩藏在厚重的雲層之間, 隻剩下一點光暈氤氳著,外麵起了風,穿堂風一直在響。
許讓來之前白離去廚房重新燒了一壺熱水,把家裡的茶具整理了一下。
她早就知道自己跟環球中心簽了合同以後,就把自己的所有信息都賣給了許讓, 手機號也好,住址也罷。
其實許讓知道這些對她來說也沒什麼。
畢竟自己也沒打算躲著他。
半小時後,家門被敲響,隻是輕輕敲了兩下, 白離隻是聽腳步聲和敲門聲都知道是許讓, 以前養成的習慣真的太可怕了。
對他的每一個細節都了如指掌。
白離把茶葉放在杯子裡,聽到果肉碰到杯壁叮當響的聲音,她放好以後才慢悠悠地去給許讓開門。
門打開, 男人穿了件薄款的黑色風衣, 白色的內搭毛衣緩和了幾分給人帶來的冷意。
白離跟他的目光膠著了三秒,許讓漆黑的瞳孔裡情緒讓人看不透,隻能感覺到他周身散發出來的不悅氣息。
“喝點藍莓果茶嗎?”白離輕聲開口打破這份沉寂, 側身給許讓讓出一個可以進來的位置。
許讓抿了抿唇,先是沒說話。
白離沒停留, 直接轉身就往裡麵走,剛燒好的熱水倒進杯子裡, 遞給他, 容不得許讓拒絕。
“我沒答應。”許讓抬眸, 說道。
“什麼?”
“我沒答應要喝藍莓果茶。”
“哦。”白離淡淡地應,“我不也沒答應你可以來我家嗎?”
“我泡茶之前沒有問過你到底想不想喝,你來之前也沒問過我願不願意。”她輕笑,“那我們不是扯平了嗎?”
許讓什麼都沒說,沒有可以反駁的,他伸手接過白離遞過來的茶杯,抿了一口,沒加糖,很酸。
他看了眼四周,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在找裴川嗎?”
許讓沒回答。
“我讓他回去了。”白離說,“我怕你又做出什麼威脅彆人的事情。”
茶杯嘭地一聲放在桌上,連水都灑出來,跟水杯裡的水同時溢出的,還有許讓早就不受控製的情緒。
早就滿溢,傾盆而出無法控製。
男人的身體逼近,步步逼近,呼吸之間全是他身上的味道,白離輕輕蹙了下眉,他新換的香水讓她有些不習慣這個味道。
記憶中的許讓曾經也喜歡用鼠尾草的香調,那個時候白離還經常開玩笑說,這個香味一聞就是男友香。
許讓換了新的香水,更為成熟的味道,雪鬆木質調。
白離一步步往後退,後腰抵著台子,冰冷又僵硬,她垂著眸,呼吸平穩地連自己都詫異。
一點波動都沒有,因為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許讓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腰上,滾燙的指尖隔著衣物在她的後背上滑動點了幾下,氣息很危險,她的眼皮猛地跳了跳。
他的氣息貼在耳畔,輕聲問:“你覺得我會怎麼威脅他?”
“就跟當年你威脅秦炤一樣。”
“嘁。”
“可是,你知道我對他說了些什麼嗎?”許讓問。
“不重要。”
許讓對他說了什麼不重要,隻是當年那個人確實是被許讓威脅走的,具體是什麼內容,她並不感興趣。
許讓聽到白離這副淡然什麼都無所謂的態度,覺得自己腦子裡又有根弦斷裂了。
“阿離,你和裴川怎麼回事?”他的眼底猩紅,明顯的不悅。
“如你所見。”她抬眸看著他,呼吸掠過了唇瓣,差一點就要觸碰在一起,這樣的近距離接觸。
曾經也有過。
四年前,他們在外麵喝了酒,白離走在後麵接自己某任男朋友的電話,許讓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聽見。
兩分鐘後,她就被許讓抵在桌上,帶著醉意一句句地跟她說:“阿離,你要跟彆人談戀愛,跟彆人在一起都可以。”
“但是,我不是最重要的嗎?”
這樣的話語,一次次,很難不淪陷。
白離也沒抗住,還是陷進去了,曾經的她以為自己對許讓是特彆的,也的確是特彆的。
許讓對她有一種很特彆的占有欲,不像是對普通朋友,也不像是對自己的戀人,沒有人願意讓自己的戀人跟彆人談戀愛。
許讓知道她跟其他人隻是玩玩而已,所以從來不在意,但是一旦出現哪個男人對他有威脅了,他就會出現。
白離從來沒有怪過許讓,畢竟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也是她自己選擇的結果,她也不想逃離出許讓的掌控。
因為這個世界上確實隻有許讓能讓她的病好起來,會讓她不抵抗這種接觸,許讓對她的好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沒有人會比許讓對她更好了。
所以許讓的一切她都全盤照收,包括他這份私有的占有欲。
可是現在呢,她偶爾會想,再這麼下去可能他們倆都會發瘋的。
“你吃醋了嗎?”白離看著他,望進他漆黑如墨的瞳孔裡,看見自己的影子,“你很在意嗎?”
語氣不算認真,還有幾分玩笑的語氣。
許讓沒回答。
大概不是吃醋,隻是占有欲在作祟。
“所以我要主動跟裴川保持距離嗎?”
許讓的手倏然收緊,他們倆貼緊了幾分,她看見許讓的眼底似乎閃過了幾分隱忍的情緒,他說:“阿離,既然你回來了,你說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那我們就還是最好的朋友。”
“知道嗎?”
“嗯。”白離應著聲,什麼都沒反駁。
或許對他們來說,保持曾經那樣的關係才是最好的選擇,正好她其實真的也不會跟彆的男人走得很近,許讓隻要,她就彆想。
最好的朋友。
對彆人而言,畸形的關係。
對許讓和白離而言,卻是最好的相處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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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讓晚上沒走,直接住在了白離家裡,正好她家有多餘的房間,房間裡牆上掛著的全是白離的畫。
這幾年白離的畫技長進不少,和當初的手法也變了很多,他看著牆上的那些畫,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剛才,他是又把白離壓在了台子上嗎?
連自己都有些恍惚。
但是他沒有任何辦法,他就算知道這種占有欲有時候是病態的,但是他放不開手。
房間正中心掛著一幅色彩對比鮮明的畫,許讓走近看了一眼,發現下麵有一排字,是白離的字跡。
“你和我一樣,一半身處光明一半身處黑暗。”
許讓的目光緊縮了一下,當晚做了一個黑白交織的夢,一直纏繞著他的夢境。
十八年前,許讓五歲,陰雨天墓地前,五歲的自己哭得心都快碎了,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十分不肯相信地拉著旁邊的人的衣袖。
“媽媽說絕對不會離開我的,可是為什麼……”
“她是個騙子。”
許讓八歲,許明達開始帶不同的女人回家,可是每一個都不像他的媽媽,每一個女人都妄想成為他的媽媽。
“明達,你家讓讓真是太可愛了吧。”
“我要是有這麼聰明可愛的兒子就好了。”
許讓十五歲,高一,語文老師在上麵講一生一世一雙人,他目光冰冷地把書扔了,直接出了教室門。
“上個課都講這種無聊的愛情故事。”許讓點了支煙直接去桌球店了,“不會還有人覺得這個世界上有真愛吧。”
他十六歲,班上突然轉來一個豔麗又清冷的女生,傳言裡這個人是個壞女人,對誰都不上心,狐朋狗友聚會還拿她開玩笑。
“你看這個轉學生,白離,跟人不走心的樣子像不像你?”
“什麼人都拿來跟我比較?”
他曾經不屑一顧,但最後還是像是被人抓住了,怎麼都邁不開腳步。
白離算不上特彆好,算不上溫柔和暖心,但是她的出現卻緊緊地抓住了他,許讓曾經問她。
“我們就一輩子這樣好嗎?”
“什麼?”
“你不會真的以為,這個世界上有什麼關係是一輩子的吧,就算是墜入愛河也是有保質期的,離離合合。”白離笑著他,“再說了,我們也不會成為戀人。”
他閉了閉眼,說:“那就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或許,好朋友這個關係是不會斷掉的,如果他們隻是好朋友,永遠都是好朋友,他隻要對她好,那白離一定不會離開他。
可是後來她離開了。
他的生活再次被人剝離了一塊,從他的心上狠狠地一刀,鮮血淋漓地挖走。
他曾經以為自己無堅不摧,無所不能,卻在白離消失以後沒有任何的辦法,找不到人找不到原因。
無力又折磨。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許讓渾身酸痛,恍惚之間記起夢境的最後,他在往前拚命地奔跑,想要追上一個人。
但是那個人留給他的始終隻有背影。
他開門從房間出來的時候,白離已經在陽台上畫畫了,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正好,照在她腳下的那塊大理石地板上,閃閃發光。
白離回頭看了他一眼,“許讓。”
“你要吃早飯嗎?”她偏了下頭,“廚房裡有煮好的酒釀小圓子,你要吃的話熱一下。”
“如果要吃荷包蛋我可以幫你煮一個。”
許讓站在原地很久沒動,也不再是昨晚那副猩紅著眼的樣子,他斂去眸中的深意,說:“好。”
“吃完一起去畫室吧。”
這次換白離愣住,回憶裡還是四年前的教室,兩個人都穿著校服,許讓對她說。
“吃完一起去畫室吧。”
一模一樣的話,一模一樣的語氣,闊彆四年,重新回到了這裡。
同樣的故事重新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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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許讓和白離一起出現在環球中心的時候,李言在外麵看見,愣了好幾秒都沒說話。
不是說好偷偷的嗎?怎麼感覺劇本有點不一樣了啊?
“許總。”李言迎上來,認真地開始彙報工作,非常識趣地沒有把某件事提起。
“白小姐,今天也來看畫室啊?”李言彙報完以後轉頭,笑盈盈地問她,“你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我看你這都快開始開班了吧。”
“嗯,快了,就差最後把東西搬進來。”
“那就好。”
李言對白離的祝福不是奉承,也不是看在許讓的麵子上的,他確實一開始就非常希望白離順順利利的。
上了電梯以後他們就分道揚鑣,許讓去自己的辦公室,白離去畫室,她出電梯門之前還被許讓喊住。
“我一會兒下來看你。”
“嗯,好。”
白離收拾畫室的東西收到一半,接到了沈清嶼的電話,他真的像白離的親哥哥一樣,每天問東問西的,嘮叨地不行。
要是讓彆人知道了市醫院的沈醫生平時是這麼嘮嘮叨叨的德行,不知道多少人會對沈清嶼清冷溫柔的印象顛覆。
“喂?”白離拿著畫框,踩著板凳掛上去。
“小離,今天又在畫室嗎?”
“嗯,不然你說我最近還能乾什麼?”
“你很久沒來醫院複查了,什麼時候抽空過來?”
“啊……我最近沒什麼問題,挺好的,上次醫生不是說我恢複得很好嗎?”
“你還是得注意一下,反正做身體檢查肯定是沒錯的,又不花多少時間,你應該多注意的。”
“嗯,好,我知道了。”
“你這段時間還好吧?我最近工作忙,沒太問你的情況,最近這個季節天氣冷,摔斷腿的病人太多了。”
“挺好的。”白離一邊掛著畫一邊說,“畫室順利地弄著,身體也挺好的,心理狀態也不差。”
“許讓沒找你什麼麻煩吧?”沈清嶼有些擔心。
其實那天沈清嶼也看到了,許讓那副神情,他跟白離說覺得打不過許讓其實是認真的,不是玩笑。
直覺告訴沈清嶼,許讓已經處於情緒爆發的邊緣了,他不知道許讓的情緒爆發後會是什麼樣的,隻能多勸勸白離。
可是他們都知道,白離一開始決定回到南城,就逃不開跟許讓的對麵。
畢竟許讓和白離的關係不是那麼簡單,並不是普普通通的朋友,不是那種隨著時間就會消失的關係,就算白離從他身邊離開了整整四年。
許讓也能找到理由,讓白離重新回到那個位置。
“沒有。”白離回憶了一下昨晚,“沒什麼,就隻是隨便說了些話。”
說他們永遠是好朋友這種話。
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雖然沒有爭吵,沒有發生激烈的碰撞,但是許讓和白離都很清楚現在的他們應該把自己擺在哪個位置。
“小離,你和他的事情我沒辦法插手,你也不讓我插手。”
“嗯,你不用管我,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
“但是如果有什麼危險,或是你不願意的時候一定要尋求我的幫助,知道嗎?我不希望你什麼事情都自己承受著。”
“知道啦。”
她正跟沈清嶼說著,身後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響起男人低沉喑啞的嗓音:“在跟誰打電話這麼開心?”
白離嚇得手一抖,差點連手機都沒能拿穩,她還踩在板凳上,一個沒穩住就往後搖搖晃晃了幾下。
她努力穩住自己的身形,自己還沒穩住,身後一雙手伸出來撐住了她,背上傳來男人身上的溫度,就這樣跌了個滿懷。
“小離?怎麼了?”沈清嶼聽到她這邊有異動,問道。
“沒事。”白離說,“我先掛了,之後的事情再說。”
“好,記得來醫院複……”沈清嶼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白離無情地掛斷了電話。
許讓站在白離身後,伸手把她抱下來,“這麼危險的事情就不要自己做。”
“好。”
許讓轉身把她其他的畫拿起來,問她:“掛在哪裡?”
“這裡,還有這裡。”白離給他指了一下,“釘子已經弄好了,現在隻需要把畫掛上去就行了。”
許讓一言不發地去掛上,他很高,很多地方隻需要墊個腳伸手就能掛上去,根本不用踩凳子。
白離在後麵看著,眉眼一彎,說:“長得高真好。”
“阿讓,那你幫我把這個放在那邊的櫃子裡吧,我放不進去。”
許讓掛完畫,回頭看白離手上的玻璃管,裡麵塞滿了五彩的小紙條,都裹成了一根根小細條捆著,根本沒有人知道裡麵是不是寫了什麼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