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護送使臣(1 / 2)

“人莫不惡死……冒萬死、幸一生!”(注1)

信中寫的很清楚, 範大學士是大宋使臣,奉命上燕京進貢遞書,徐州守軍扣押使臣隊伍, 上逆君意,下悖民心, 無論宋金兩國的皇帝,都不會容許如此荒謬之事發生,若不立刻放人, 今年的歲貢取消,範大學士有任何損傷, 他們必定拿下徐州城,為其報仇。就是範大學士本人,出使之時, 亦做好殉國準備,所以絕不會容忍他們以他作為人質要挾。

總而言之, 要麼戰,要麼放人,要挾是不可能的。

文字極為硬氣, 硬得那文書翻譯給金木珠的時候,都冒出一頭冷汗。見慣了宋人求和時的婉轉哀求, 忽然看到這麼鐵骨錚錚的字體和書信, 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偷偷往城牆下瞥一眼時,正好看到城下的那員女將並未離開,而是——

又張弓射箭?

“小心!”親兵也注意到了嶽璃的動作,急忙拉著文書和金木珠蹲下身,藏在女牆後麵。

然而這一箭根本不是朝他們射來的, 是直射向天空,一隻飛過半空裡的烏鴉“嘎”地一聲慘叫,啪嗒落在了城牆上,摔成一團血肉模糊,文書就在旁邊,見狀兩腿一軟,徹底癱在地上,抱住金木珠的小腿就哭了起來。

“千夫長,刺史帶走了守城的重弩和兵馬,現在留下的根本不足以對抗宋軍,請三思啊!”

“兩國交兵尚不斬來使,這宋使是去燕京納貢,千夫長又何必阻攔?”

金木珠氣得咬牙切齒,“那刺史呢?他們不交出刺史,我們早晚也是死!”

文書戰戰兢兢地說道:“他們交不出刺史,說明刺史也不在他們手裡啊……千夫長不如上報燕京,也好過如此……否則等燕京怪罪下來,千夫長更是死罪啊!”

“左右都是一死……”金木珠握住手中刀,雙目血紅地望著城牆下麵的嶽璃,“老子跟她拚了!”

“萬萬不可!”文書和親兵一左一右抱住他,苦苦勸解,“千夫長,漢人有句話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如今他們既然沒抓到刺史,說不定刺史隻是受傷失蹤,改日還會回來,若是你現在一時意氣,失了徐州,那刺史回來,又當如何?”

金木珠氣得嘔血,最後終於還是怒衝衝地將手中腰刀摔在了地上,“罷了,要放人……你們去放,我就守在這裡,倒要看看這個羅刹女還能一箭射死我不成?”

文書和親兵兩人麵麵相覷,也不敢再惹惱了他,趕緊跑下城樓,去驛館傳令,恭送大宋使臣一行離開徐州。

範成大被禁足在驛館中已有兩日,看到外麵那些凶神惡煞的金兵,並不以為然。他起初不知海州大捷之事,隻當是這幫金兵要給他個下馬威,後來才得知是因為徐州刺史完顏廷去攻打海州,結果全軍覆沒不說,自己也兵敗失蹤,他的下屬這才拿他來撒氣。

得知這一消息,他不禁大笑三聲,立刻提筆做賦,還讓隨從去大了點酒回來,哪怕自斟自飲,亦是對月舉杯,無比暢意。

大宋自從嶽元帥死後,多少年不曾有過這樣痛快淋漓的大勝了?哪怕是去年的采石磯一戰,也是背水一戰,勝在天時地利人和,多虧金國內亂,才讓大宋躲過一劫。而如今完顏雍派使者催貢時的嘴臉,但凡有點氣節之人都不能忍,而他自願出任使臣,也是抱了必死之心。

無論是昔日被關押在極北苦寒之地牧羊的蘇武,還是之前死於金人刀下的使臣,都是他心中標杆,此次前去談判的內容,和海州大捷的戰果,讓他很明白,自己這就是去為大宋爭取時間和利益,稍有不慎,就會人頭落地。

可在臨死之前,尚能看到大宋如此硬氣地應戰,看到他們毫不妥協地硬杠,哪怕一死,也是痛快淋漓。

然而他沒死,金兵前來放行,還客客氣氣地將他和隨從送到北城門,看著他們出城之後,立刻關閉城門,似乎生怕他們再回過頭來不肯走了。

範成大心下了然,定然是海州軍來了,他們吃了虧才肯放人。

“範大學士!”出城沒走多遠,就有一隊人馬飛馳而來,為首的倒是個熟人,原來臨安城鈞容直的頭號紈絝,今年新科武進士霍千鈞,而他身後的那個女子……範成大眯起眼來,看到她背上斜插著的一對金錘,便知道她的來曆了。

以女子之身考取武狀元的,有史以來第一人,不愧是嶽鵬舉的後人。嶽家有此女,重振家聲有望。

“霍九郎。”範成大微微頷首,叉手一禮,笑道:“那些金人肯放我離開,想必是你們的功勞吧!不知大破金兵的辛通判可在?久仰大名,尚未曾有緣得見呢!”

大宋文臣領兵作戰的不少,前有采石磯虞允文,辛棄疾以文臣之身領兵不算例外,可能有他那般百戰百勝的記錄,也是罕見。單是他先前被派往南方傳旨,結果一路剿匪剿得從江南到嶺南,山賊水匪聞辛幼安之名就倉惶而逃,甚至有的地方狐假狐威地掛上“辛”字旗號,也能嚇跑不少山賊。

而如今他才到海州數月,就能一舉擊潰徐州金兵,可謂戰功卓著,威名遠振。

範成大原本一直外放為官,回到臨安的時間也不長,他的官職遠高於辛棄疾,如今說出這番話來,可見是發自內心,由衷佩服。

霍千鈞急忙下馬行禮,恭恭敬敬地答道:“辛通判率兵在後方押陣,命末將和嶽將軍前來迎接範學士。”

“好!好!切不可因我一人而誤了軍機。”範成大連連點頭,讓他上馬引路。

嶽璃也跟他見過禮,並未多說什麼,隻是看到這位大學士的眼光總是流連於自己身後的那對金錘時,略略感覺有些不適,若不是因為方靖遠的要求,她還真不願穿著打扮成女子,如此裝束總會引來太多人矚目,對她而言,著實有些不甚習慣。

可方靖遠說了,兵將之彆,便在於此。若是當個小兵,無人在意,她怎樣裝扮都可,而如今她是大宋第一個女狀元,又是領兵先鋒大將,越是突出女子身份,一則給對方心理壓力,二則振奮己方士氣,還能為大宋娘子軍揚名立萬,吸引更多的娘子從軍入伍……

反正講道理,她是說不過師父的,哪怕再彆扭,也隻能忍了。

果不其然,範成大見了辛棄疾之後,先是寒暄了幾句,互相讚歎了一番對方的經曆,顯然都不是省油的燈,話題就轉到了嶽璃的身上。

“嶽將軍不愧為名門之後,第一次上陣,就斬殺徐州刺史完顏廷,如此大功,待上報朝廷後,定有重賞。”

辛棄疾說道:“倒是我們冒昧了,未曾遠迎大學士一行,以致你們誤入徐州被扣留,著實是下官失職。”

範成大連忙說道:“辛通判千萬莫要如此,若非你們前來相救,本官才是真正要出師未捷身先死,我大宋有你們這般良臣勇將,令我等揚眉吐氣,不再受金人羞辱,才是大宋中興的希望啊!”

聽到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得十分投機,嶽璃悄悄地拉著霍千鈞退下,她是寧可出去巡邏,也不願再聽兩位大佬從對金策略到朝廷政策談到儒家經典,再到詩詞歌賦……她終於明白師父為何一聽到陸侍郎和辛通判要填詞作詩時,就會露出一副牙疼頭疼的表情。

她現在的頭,也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