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九級浮屠(2 / 2)

在科舉文裡做考官 辛宸 10387 字 9個月前

方靖遠卻走到窗前倒掛金鉤式倒懸在塔尖飛簷上,手持弩機的嶽璃麵前,輕歎一聲:“不是讓你不用來嗎?這幾個人,我和魏將軍應付得了。”

嶽璃早就藏身在塔頂飛簷下的重梁之間,尋常人根本發現不了她的存在,直至危急時刻才出手,此刻聽他這般說法,也不回答,隻是身形一轉,又翻回塔尖上,白雲滄海,皆在腳下,可心思卻不知何時係在一人身上,百轉千回,如何能訴?

“阿璃?阿璃?”方靖遠不想她說走就走,喚了幾聲不見答複,喃喃自語道:“真生氣了?”

魏勝沒注意到他這邊的情況,隻是讓人將屍體抬下塔去,連那大漢一並押下去審問。

那大漢一個勁地叫屈,直說自己是海州某海商族人,搬出父祖名號來,魏勝也不予理會,直接命人押走。

這些蠢人被人煽動做了擋箭牌尚不自知,誰知道就算他沒事,他身邊的人是否有問題呢?方使君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結果這海清寺裡就布下幾重危機,若不是有人走漏了風聲,就怕是這裡早已成了賊窟。若是如此,他哪裡還敢輕易放人,留下任何隱患,致使方靖遠真的遇刺受傷或身亡,那對他對海州而言,都是巨大的損失。

方靖遠叫了幾遍都沒見嶽璃的動靜,到窗前又看了看也沒找到她的藏身之處,不解她為何突然生氣,也隻得任由她去了,自己跟著魏勝一起下樓,先處理這邊的事再說。

等他下到塔底,看到那黑麵僧和幾個沙彌都已被綁了起來跪在塔前,正瑟瑟發抖地向魏勝求饒,方靖遠卻忍不住回頭朝塔頂望去,隻見塔頂似乎已沒入雲間,在藍天映襯下,隱約可見那舍利塔尖上站著一人,身形纖細,輕盈靈動,倏忽就消失在雲霧之中,真如騰雲駕霧的仙子一般。

真·會玩。

方靖遠無奈地笑笑,徒弟非要跟來保護自己,不答應都不行,鬨點小脾氣,也屬正常。不知何時起,他發現嶽璃不再似一開始那般謹言慎行小心翼翼地對著他,會管他會有意見會有脾氣,不似原本那個偽裝得忠厚老實的小兵,越來越像個正常的有個性的女孩子,是不是說明他的開導和教育成功了?

不管怎樣,她開心就好。

那黑麵僧人也是收了錢安排那個小沙彌負責給魏勝和方靖遠帶路,哪想到這竟是個殺手不說,那看似普通的中年大漢和形容俊逸的文生竟然是海州城一武一文的兩大頭腦,頓時就嚇得癱成一灘爛泥,一口氣什麼都招了。

其實在三十多年前,海清寺就已經荒廢了。金兵攻陷海州時,有百姓逃難到海清寺中,寺中主持收留了其中一些老弱婦孺,結果被追來的金兵圍寺封門,要求交出傷兵和藏在寺中的婦人。

那幾個傷兵早已被主持剃度藏在寺中,不想竟是逃難的百姓中有人認出他們是海州城守城將士,將其出賣,招來此禍。主持和傷兵帶領寺中僧人抵抗金兵,讓人帶婦孺逃往後山,藏在後山的一處溶洞中。

等數日後金兵散去,百姓們再到海清寺時,發現大雄寶殿已成廢墟,主持和寺中僧兵全數戰死,以身相殉。

在廢墟中眾人撿出了一百零八枚舍利子,供奉在全寺僅存的九層塔中,後來又有一遊方僧人行至此處,聽聞此事,便為眾僧做法事超度亡魂後,化緣重新興建寺院,收留了一些戰亂後幸存的孤兒,慢慢形成今日的規模。

那黑臉僧也是當時的幸存者,後來回到海州城中,家人皆已遭難,隻留他孑然一身,便入寺剃度為僧,被主持賜名渡塵。隻是他凡心未了,太過貪財,就趁著主持年老力衰,閉關不出之際,借著自己的老資格,力壓眾僧,開始大肆斂財,結果伸出去的爪子太長,拿了不該拿的錢,眼看著徹底翻船了。

黑麵僧痛哭流涕地說道:“老衲隻是一時貪念,斂財亦是為了給佛祖重塑金身,為海州百姓積攢功德,還請使君開恩呐!”

方靖遠並不理會他的求情,隻是問道:“主持可在?還活著嗎?”

渡塵眼神閃爍,還未來得及開口,旁白一個小沙彌突然喊道:“是他殺了主持!我親眼看到,求使君為主持伸冤啊!”

“你胡說!”黑麵僧一驚,急忙說道:“使君千萬不要信這小子胡言亂語,主持在禪房閉關已有半年,老衲平日忙於寺中俗務,幾乎未曾踏足後院禪房,又豈會加害主持?”

“誰真誰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方靖遠沒想到會在寺中遇到行刺不說,還揭開了一樁命案,想到那位真正的主持當初超度英靈,化緣建寺,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卻屈死禪房中無人知曉,他既然知道,便不能不管。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押著黑麵僧渡塵前往後院,才轉過塔林,進入後院,就仿佛到了另一處地方,滿地鋪滿落葉,西山竹林沙沙作響,林間隱約可見一處茅屋,隻有三間正房,竹木為架,茅草為頂,簡陋得跟前院金碧輝煌的正殿和浩瀚穿雲的九層塔完全無法相比,卻是這名滿海州的海清寺主持清修之地。

見此情形,跟那死要錢的渡塵一比,方靖遠不由對這位主持肅然起敬,讓眾人先清理周圍的落葉,恭恭敬敬地在竹門外行禮,連喊了幾聲都沒有回應後,方才去敲門,不料那竹門根本未曾關嚴實,應手而開,當麵便看到一人端坐在蒲團之上,雙目半開半合地望著門外諸人。

最前麵的渡塵如同見鬼般慘叫一聲,噗通跪倒在地,連連叩首,“主持饒命!主持饒命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那些人怕被你發現,逼我這麼做的……”

主持卻端坐不動,身體猶如泥塑木雕一般,毫無反應,連臉上的表情,都仿佛凝固在最後的慈悲中。

方靖遠搖搖頭,讓人將渡塵押了下去,正打算自己進去看看,卻被魏勝攔住。

“使君且慢,先讓人進去查探一番,以免再有人暗算。”

方靖遠本想說周圍的枯枝爛葉都積了厚厚一層無人清理,要有人在這也會有點痕跡和動靜,可見那黑臉僧忘恩負義,殺人滅口後,竟將主持屍身都棄之不顧,才會見到他本人時驚駭至此。

須臾,斥候們已檢查過周圍,並盤問了寺中剩餘的僧人,得知主持在半年前就已閉關不出,寺中諸事都交給了渡塵處置,渡塵為人剛愎自用,又仗著有幾個武力高強的僧人支持,將那些不聽從的人都逐出寺門,獨霸此處後,便開始大肆斂財,正好海州城重新興起,他便趁機聲稱是佛祖顯靈,庇佑海州,引得不少善男信女前來燒香拜佛,煙火之盛,甚至超過了原先主持在的時候,其他人也就漸漸無話可說,任由他擺布。

可誰能想到,閉關的主持,竟早已被這廝所害?

就算其他僧人心中懷疑,偶有前來問候的,包括當初看到渡塵對主持出手的小沙彌,隱約看到裡麵盤膝而坐的主持,也不敢打擾,竟是長達半年之久,都未曾揭穿。

魏勝問過渡塵,得知當時他是趁著老主持不備,在他的粥裡下了迷藥,將他蒙死在被枕中,然後明明安放在後麵的床榻上,隻想讓人以為他是年歲已至,夢中仙逝,誰能想到他竟然會盤坐在門前,他還以為是老主持怨氣不散,以致屍變,差點活活嚇死。

將嚇得半死臭烘烘的黑麵僧拖走後,魏勝讓人去找仵作來給老主持驗屍,方靖遠進去轉了一圈後,隱隱聞到有種異香繚繞不散,再去主持榻前的幾案上看了看,發現一個小青瓷罐子,打開後就有股濃鬱的香氣散開。

方靖遠急忙將罐子蓋好,叫過魏勝來,“這香料怕是有毒,你讓人帶回去驗驗。”

魏勝一驚,問道:“難道那黑臉僧又說謊?”

方靖遠搖搖頭,說道:“那倒未必。他既已承認殺人,是親手捂死還是毒死並無區彆。隻是這香料和主持身上的味道相似,或許就是因為它,才能保住主持屍身不腐不敗,若是火化之後,或許還能有舍利子出現。”

“啊?”魏勝聞言更是不解,“難道在渡塵之前,還有凶手對主持下毒?主持立下如此功德,坐化之後,若得舍利子,正好可送入九層浮屠塔中,讓百姓拜祭供養……那些害死主持的人,定有惡報,來世變作豬狗,不得好死。”

“連你都這般想,那主持肯定也這麼想。”方靖遠歎道,“這毒藥應該是主持自己準備的,他料到自己時日不多,便開始服用這種藥物,其中含有大量金屬和毒素,會使神經肌肉麻痹僵化,所以才會遭了那黑臉僧的毒手。”

“或許正因為如此,黑臉僧當時以為主持死了,而主持隻是假死,還剩最後一口氣,就乾脆爬到門前蒲團,服下毒藥坐化。若不是我們這次來,那渡塵早晚也會親自來為主持收屍,隻要一開門,看到被自己殺死的人坐在這裡,死不瞑目……”

魏勝回頭看看被拖走的渡塵,整個人抽抽得渾身顫抖,衣褲皆汙,就算不受斬刑,這模樣也活不了幾天了。

“主持這般作為,就是給自己報仇麼?”

“不僅如此,這種藥物在使身體僵化的同時,也會融入血脈骨髓之中,一旦被火焚化,就會形成骨珠,也就是舍利子。”

方靖遠還曾經聽說過生人塑像之事,和這種人造舍利子的做法,如出一轍,都是為了保持“神話”色彩,吸引更多的信眾膜拜,至於是好是壞,不便評說,隻是念在這位主持昔日功勞,他讓魏勝和其他人秘而不宣,也算是成全了主持的心願。

至於那位黑麵僧渡塵,勾結金國奸細,暗算主持,行刺使君,詐騙錢財等等數罪並罰,處以極刑,擇日於菜市口行刑。

定案之後,提交刑部批複時,方靖遠還給趙昚寫了封密折,請他從江南名寺中挑選有德高僧,擔任海清寺主持。如此古寺名刹,若無人看護,變回淪為一些人的斂財工具,令此間埋骨的英靈蒙羞,倒不如執行大宋律例,由官方委任主持,既能夠讓民眾信仰得以維係,又能避免這清淨聖地遭人玷汙。

隻是他沒想到,來報道的這位高僧,不但帶來了趙昚的委任狀和密函,還一見麵就給他相了個麵。

“貧僧觀施主紅鸞星動,良緣就在眼前……” w ,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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