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的村民看似避世隱居,實際上都是在侯村長的鞭策下為那些海盜乾活,海盜會定期將從彆處搶來的女人送到這裡,跟他們交換食水,畢竟當時的大陸前有大宋,後與大金,哪個都不是好相與的。
早年大宋的水師曾經清剿過一次海盜,將侯家幾個兒子都一並打死,侯村長為了報仇,曾上岸去過一次。也就是那次,他帶回了那個瘋婆子。
聽說那年大宋的京都淪陷,海州等地都歸了金人,他們也不敢再隨意上岸,隻能靠海吃海,苦熬了三十多年,直到魏勝奪回海州,清剿附近海域時,才重新跟他們聯係上,隻當他們是當初逃避金兵的普通百姓,準許他們上岸交易。
陶大娘看到方靖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小心地說道:“我這也是以前聽村裡的老人說的,村裡當過海盜的人,大部分都已經過世,如今村裡的人,也很少知道當年的事。我小時候家住沭河邊,也是被他們抓到這島上來,過了大半輩子……如今兒子也大了,要是再在這島上待下去,隻怕還得被他們帶出去當海盜,求使君放我們母子一條生路吧!”
“你丈夫呢?”方靖遠看了眼陶大牛,並不信她是被擄來的說法,“若是你們並無關係,你兒子為何會變成這樣?”
陶大娘噎了一下,一張老臉紅了白白了紅的,最終一咬牙還是說了實話,“他爹……他爹就是個傻子……我本不願意,可又能如何?要不是有了這個兒子,我還不知要被他們賣給幾家人……”說著她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能做人,誰願意當個鬼啊……你以為,我不想死不想瘋嗎,可我若是瘋了死了,大牛怎麼辦?我總不能像那瘋婆子一樣,把自己生的娃都給活活掐死吧……”
方靖遠一時無語,良久,方才能按下胸口翻騰的怒火和惡心,壓抑地說道:“我會安排人帶你回海州,待錄完口供花押之後,可讓人陪你們母子回鄉尋親,若是尋不到,按照海州府的規矩,也可以分得三畝荒地,你們自行開荒耕種,也能養活自己。”
“啊?我們……我們能回去?”陶大娘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見他肯定地點頭,立刻拉著兒子衝他磕了幾個頭,“多謝使君,多謝使君!”
隻是等她再抬頭時,隻看到方靖遠的背影,大步朝著桃源村走去,她抹了把眼淚,扯了扯兒子的手,有些欣慰地說道:“大牛啊,娘總算能帶你離開這鬼地方,你就不用再跟村長他們出海了……”
村裡的男人,隻要留下“種”的,就要跟著出海,這幾年海商發達,做海盜的隻要能搶上一筆就獲利不少,可大宋的水師和商船上的護衛也不是吃素的,他們的人屢屢翻船,大牛的爹就是前年死在海上的,她眼見著大牛成年,既舍不得他糟蹋了彆人家的小娘子,也舍不得他跟著那些人去送死。
好在,現在一切都解決了,再也不會有人逼著他下海,逼著他去殺人搶人,直到葬身大海。
方靖遠卻覺得已經快要按不住心頭的怒火了,當初他聽魏勝說發現這座島上有人,隻保持交易而不肯回歸海州,就覺得有些蹊蹺。隻是當時魏勝堅持說桃源村民風淳樸,村長亦是避世隱居的高人,他還記著兒時背誦過的《桃花源記》以為或許這是時代特色,真有這樣的高人存在。
可事實證明,他還是小覷了人心的險惡程度。
若是他猜得不錯,當初海州淪陷,侯村長那麼巧合地上岸,還帶回了個女子來,說不定,那就是他出賣海州從金人手裡得來的“報酬”。這些人名為避世隱居,實際上卻做著擄掠女子,搶劫商船殺人越貨的勾當,簡直是玷汙了桃源二字。
從那“瘋婆子”到陶大娘,都是這桃源村的受害者,一個瘋了,一個為兒子堅持活著,這村裡是否還有其他同樣遭遇的女子?他不敢想,若是他們這次沒有發現,以後會不會依然會有失蹤的女子,被擄被賣到這樣與世隔絕的“桃源村”裡,成為他們生育的工具。
從古到今,這樣的事,層出不窮,哪怕到了後世也一樣有那所謂“淳樸”的山裡人,買下被人拐來的女孩,囚禁在家中,就隻為了傳承他們原本就無比惡劣和醜陋的基因。
“元澤……”嶽璃跟在他身邊,能看到他的眼都紅了,忍不住說道:“既已抓住元凶,那些人也跑不了。死者已矣,我們能替她們伸冤報仇,她們便是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了,你無需如此……自責,你若自傷了身子,那海州諸多百姓和我……都會擔心難過的。”
方靖遠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方才無奈地說道:“我明白,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我隻是希望,能儘我所能,讓更多人看到你們……這些女子的能力,隻要給你們機會和空間,你們能做出完全不亞於男子的事來,若天下男女都能平等相處,是不是就能徹底斷了那些重男輕女,為求生子而不惜買賣人口之事?這種事……我著實忍不了,生而為人,怎能如禽獸一般,對婦孺下此毒手?”
“但我在一日,我所能看到管到的地方,買賣婦孺之事,絕不容許再發生,犯者……一律殺無赦!”
嶽璃自認識方靖遠以來,從未見過他如此“殺氣騰騰”的樣子,可偏偏哪怕他說著“殺無赦”這樣酷厲的話語,亦能讓人感受到他內心的柔軟和善意,猶如冬日暖陽,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從他的身上汲取更多溫暖的力量。
這或許才是她不顧一切要留在他身邊,拚儘全力要站在他身邊的原因。
“好,隻要你想做的,我一定陪你,跟你一起做到。”
今日,就先從這個桃源村開始。
方靖遠從一開始遇到侯策,再發現銅管,覺得這桃源村有些蹊蹺開始,就立刻下令封鎖全島進行搜捕,那會兒押著侯村長隻是想聽聽他還有什麼說法,順便也穩住他避免走漏風聲,這會兒外麵的水師已經收攏過來,將這桃花島周圍都清理了一遍,果然發現了不少水下的暗樁和藏在後島石崖山洞裡的小船。
他們口口聲聲所謂的避世隱居,隻是個聽起來好聽的幌子,實則就是那些海盜的老窩,三十多年前曾被大宋水師團滅了一次,而如今,又被方靖遠帶著人,連老巢都一起給徹底端了。
如今桃源村的人並不算多,侯村長原本有五個兒子一個女兒,這個所謂的長子侯策其實是幺兒,上麵的幾位兄長早就在三十多年前死於大宋水師手中,而唯一的妹妹卻是個傻子,年紀約莫二十來歲,容貌倒是中上之姿,在桃源村也算得上是個美女,隻是瘋瘋癲癲,被人拉到村口來時就不樂意地坐在地上大哭大鬨,村裡人也不去管她,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地在旁邊看熱鬨,也難怪侯策會想著給她“抓”個夫婿回去,卻沒想到撞在了方靖遠的身上。
這些村民超過五十歲的就隻有幾個老婦人,顯然都是知道內情的,或是當初的受害者,看到官兵圍村時,尚有些不安,那些個年輕的則不曉得厲害,隻當是他們來征稅納糧,一個個還在嘰嘰喳喳地議論著官府若是接管桃源村會如何如何,直到看到方靖遠和嶽璃一行人走來,立刻都安靜下來。
畢竟,這兩人的衣著氣勢不俗,一看就跟普通官兵不同,更可怕的是,哪怕來人形容俊美,可眼中的殺氣有若實質,往他們身上掃一眼,都能讓他們駭得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方靖遠掃了一眼在場之人,有老有少,就是男多女少,心下便有了計較,問道:“人全在這裡了嗎?”
隋暢立刻上前應道:“回稟使君,村中一百一十七口人,包括侯家父子,皆已在此。”
方靖遠寒聲道:“當初他們關押那個瘋婆子的地方,有找過嗎?各家各戶中,可有能藏人的地窖?”
不等隋暢回答,方靖遠就看到有人不自然地扭頭,避開他的視線,當即冷哼道:“但有藏匿婦孺者,現在自己說出來的,本官尚可從輕發落,不說的,等被找出來之後,罪加一等,也不必帶回去浪費糧食,就地處斬,扔進海裡喂魚!”
他也是對這一村的醜陋人心厭惡之極,才會說出這等決絕之語。
話音剛落,就有人跪倒在地,報出自家地窖的位置,隋暢立刻派人去搜,果然搜出了一個才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被綁在地窖中已是奄奄一息,不由背後一陣冷汗直冒。
若是他們今日隻抓走了人,未曾發現這些隱秘處的地窖,那這些被藏匿在裡麵的女子豈不是要活活餓死?
更可怕的是,全村的地窖裡一共找出十四個女子,其中竟有一半是這一年裡陸陸續續從海州城外的流民中擄來的,而活下來的是這些,有些沒挺過去的,早就被他們丟下山崖扔進大海喂魚,屍骨無存。
待這些人都被押走之後,方靖遠走到村後那處石崖上,眺望著下麵的海麵,看驚濤拍石,激起層雲如雪,誰能想到,這般浩瀚綺麗的大海中,竟葬送了那麼多女子的冤魂呢?
嶽璃跟在他身邊,忽然問道:“方才你說,肯說的,從輕發落,難道……真的要放過他們?”
方靖遠冷哼一聲,說道:“我隻說了從輕發落,可沒說過放過他們。從斬首死刑,改成宮刑,再服終身勞役,都不夠補償他們所犯下的罪行。”
嶽璃鬆了口氣,“那就好,或許這樣的處罰,比一刀斬了他們,更符合那些死者的心願。”
“是嗎?”方靖遠長歎道:“我隻望能殺一儆百,讓那些人看看,再有人犯下此等罪行,無論是誰,我都隻會處置得更嚴更重,而絕不會手下留情!”
“惟願自我開始,能竭儘所能,斬斷這一惡俗,讓天下婦孺,都可安心出入,不再受此傷害……”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