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民心所向(1 / 2)

其實一開始嶽璃沒想到能奪下開封的, 畢竟,他們滿打滿算,一共隻有幾百人。

就連負責這次行動一開始策劃的方靖遠也沒想到, 因此給他們提供的特種兵裝備都是單兵利器,長於暗殺、隱匿、追蹤、逃亡……但絕不是攻城利器也不是守城神器。

因為先前他們都忽略了,開封不是徐州, 甚至不是其他位於關隘要道上的任何一座城池, 那是大宋昔日的京都, 曾經彙聚了大宋百年錦繡文化和天下財富之地。曆經幾代人修繕,這裡原本有天下最堅固的五層城牆防禦。然而在當年的東京保衛戰中, 被宋欽宗自毀長城, 金人圍攻長達兩月之久, 將外圍的城牆幾乎摧毀殆儘, 後來又進城大肆擄劫, 將城中的宮闕樓台都破壞大半。

無論是前任鎮守此地的紇石烈誌寧還是如今的仆射忠義,其實都不曾想過宋人會有那個膽子和能力來偷襲開封府。

畢竟開封地處中原腹地, 周圍都有重兵把守, 反倒是城中的守軍並不算太多,尤其是在這歲末之時, 仆射忠義剛大勝回來, 想著按照宋人的慣例,還得經過一番爭議之後才能給予答複,他正好在此期間休整一番, 調動西北的部落南下,以填充江北諸州的守備。

仆射忠義當初也同樣沒想到, 江北的宋軍如此不堪一擊。直到他打到徐州城下, 幾次攻城失敗之後, 才明白原來江北和淮東山東的宋軍,完全不是一回事。跟辛棄疾和魏勝交手一回,發覺他們非但是十分難啃的硬骨頭,甚至連人質這誘餌都不吃,再收到火力最強的京東軍來援時,就果斷退兵了。

畢竟到那時候,他也幾乎是強弩之末,消耗過大,補給跟不上,若是再拖下去,就會重蹈徒單習烈的後塵,成為樂極生悲的第二例。

事實上到最後他也沒能逃過同樣的結局,在回到開封接受封賞的慶功宴上,遇刺身死,連掙紮一下的機會都沒爭取到。

隻是嶽璃和霍千鈞在奪城的次日,就陷入了包圍之中。

本來他們的行動計劃是行刺的斬首行動,為的是一次震懾行動,讓金人也見識他們的手段之餘,打亂他們逼迫南宋朝廷投降講和的計劃。方靖遠跟嶽璃曾說過,特種兵不在多而在精,精髓是要如李白的《俠客行》詩中所說,“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他們的確可以走得乾乾淨淨,深藏不露,將黑鍋扣到完顏雍派去的使臣頭上都沒問題。

可在潛入開封聯係到辛家暗線之時,他們才知道,仆射忠義這次能輕鬆地避開京東路的耳目,繞過徐州攻下江北四州,一方麵是因為他們打探到了李顯忠和邵宏淵不合,伺機偷襲,卻正好遇到張浚在前往江北時暴斃,群龍無首的同時,各州統領都在爭奪統帥之位,才給了他這個可乘之機。

他和完顏允中設計,派人去挑唆山東境內的流匪作亂,牽製住京東軍,才能摧枯拉朽地拿下江北。

隻是唯一沒算到的事,他能閃電戰一擊即退,然後逼迫南宋朝廷以和談為名割讓土地,嶽璃和霍千鈞也能奔襲千裡潛入他的府中奪了他的項上人頭。

他們本來打算一擊得手,立刻撤走的。但從暗探口中得知,仆射忠義原計劃次日閱兵,就準備召集兵馬南下,逼南宋朝廷就範,接受他們割地賠款賠人頭的條件。一旦他們走了,那麼守城的金兵勢必將仆射忠義等人之死和寧國公府被燒的仇恨,轉嫁到開封百姓的頭上。

開封一亂,中原必亂,金軍就算這一時不再南下攻宋,可回過頭來必然會更猛烈的反撲。

嶽璃和霍千鈞稍一合計,索性就乾了票大的。嶽璃和開封府中的密探一起,帶著狸娘們喬裝打扮,在寧國府夜宴上殺人放火,之後便拿著仆射忠義的令符奪下了城門守衛,將連夜出城召集來附近宋兵和義軍的霍千鈞等人放入城中,趁著金兵歲末慶賀放鬆了警惕,才以少勝多奪下了開封府。

否則以開封府的堅城高牆,深溝拒馬,彆說他們這區區幾百乃至數千人,就算是再來十倍的人,也休想輕易攻克。

最堅固的城池,從來都是被人從內部攻破的。

辛家在這裡負責情報的,是辛棄疾門下一個名叫辛潛的家將,他們原本就與附近的義軍有所聯絡,早就說過,若有攻下開封一日,便邀他們一同進城守城,有此功績,以後招安歸宋之時,也能搏得個好出身。

當時衛縣和單縣的義軍已被打散,全靠著辛棄疾和方靖遠的支持才能一直靠遊擊戰存活下來,得此消息,先是不敢置信,接著便欣喜若狂,趕在除夕夜裡悄然埋伏在城外,就等著看這些將牛皮吹上天的宋軍能否實現承諾。

結果當晚連續幾道煙火衝上天炸開花,城中的大火幾乎染紅了半邊天,霍千鈞和辛潛各帶一支義軍,從嶽璃奪下的城門衝進了開封,猶如奇跡一般,占領了這座舊日京都。

不光是城裡的百姓感覺如同做夢一般,就連那些跟著他們進城的的義軍,懵頭懵腦地跟著衝進開封府城內,切瓜砍菜般拿下那些昔日將他們驅逐追殺如喪家之犬的金兵,扒下他們的盔甲戰袍換上之後,站在城牆上看到已經換上的“宋”字大旗,仍感覺像是在做夢。

“我們……這就奪回開封府了?不行,你掐我一下,我總感覺不是真的!”

“疼疼疼!”杜奎伸出手去,讓魏二掐了一把,疼得齜牙咧嘴,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真他媽的疼!原來是真的……哈哈哈哈,老子真的又回了開封府!”

他今年四十五歲,十歲那年汴京城破,他的家人是最後留在城中的,眼睜睜看著那些朝中的大臣們將妻兒送到金人營中,看著自己的阿娘和姐姐被送走,若不是家中老仆將他死死按住,藏在水井之中,他也活不下來。

二帝被擄,趙構和大臣們南逃,原本百萬人口的開封府,成了人間煉獄。

杜奎和很多同齡的少年,都是在那年失去了家人,流落街頭,靠著求生的本能藏身在開封府地下的暗道裡長大。當初開封府多少捕快都沒能清理掉的地下城,反倒成了這些孤兒的庇護所。

成年之後,他們就從地下鑽出來,開始聯絡各家遺民,舉義起兵,隻是他們的人力兵力有限,無法正麵對抗金兵,隻能趁其不備,且戰且逃,如此也斷斷續續騷擾著金兵,不斷替南宋官兵搜集軍情,若非如此,當初完顏亮南下也不會那般容易就被人攪了後路掀起內亂。

先前看著一年年過去,原本以為能迎來嶽家軍收複失地,結果功虧一簣,他們隻能繼續再等。

等到完顏亮出事的時候,他們便揭竿而起,以為可以接應大宋的軍隊北上,趁著金國內亂北伐,然而再一次失望。

直到今時今日,他們幾乎已失去了希望,一次次看著宋軍興起,敗退,金兵將他們藏身之地掃蕩了一遍又一遍,而他們從少年變成青年,到如今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竟已大半白頭,還以為看不到大宋回來的那日,就突然之間被人帶進了開封。

“不愧是嶽將軍的孫女啊!就算是個女娃兒,也這般厲害。”孟武有些羨慕地看著城樓上的女將們,“俺當初要是成親早的話,女兒都差不多這麼大了……”

“得了!不管怎樣,咱們總算是回來了!”杜奎抹了把眼角的淚,再望著城外時,下巴也跟著高高抬起來了,“風水輪流轉,現在就該那些金狗被咱們攆得滿地跑,多殺幾條金狗,咱這輩子也不虧了,就算是到地府去見老爹老娘,也能有個交代!老孟,去跟瓦子裡的張老骨說一聲,咱們兄弟回來了,讓他們手下那些還能走得動的,都來幫忙。”

“現在的開封城,可是咱們自己的了,要是這次再守不住,就不如撞死在城頭,省得丟了祖宗八輩的臉!”

所謂蛇有蛇路,鼠有鼠路,這些從開封下九流走出去的義軍,個個都有些門道才能活到現在。而這些能在開封府中活下來的漢人,跟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不少,到了如今,看著金人被趕走,他們也終於可以挺起腰板做人。

他們呼朋喝友的,從開封府城的街角裡冒出來,有些甚至是從犄角旮旯裡鑽出來,那些士紳官兵們平日看不到的地方,藏著這些一直不曾忘記故國的人。

嶽璃看著自己身後從幾百精兵,到幾千義軍加入,再到成千上萬的暗民加入,還有開封府的百姓,一個個都走出來,激動地跟著那些已經白發蒼蒼的老人,朝著城牆跑來。

“守城!守城!誓與嶽將軍共存亡!”

“保衛開封,護我家園!”

其中有京東狸娘們的帶領,可更多的,是這些飽受壓迫的百姓發自內心的呐喊。

這三十多年來,眼睜睜看著家園破敗,親人離散,身邊的人一個個或慘死或失蹤,哪怕活著的,也隻能卑微地苟延殘喘,生怕一個不慎招惹來金人的怒火,不僅是自己,連身邊的人也會跟著遭殃。

那種朝不保夕的,飽受欺淩□□和擔驚受怕的日子,如漫漫長夜,無邊無際,曾以為看到星宸生輝,歡喜地想要迎接,卻隻看到流星墜落,就在這一代人都快要在這裡消亡殆儘的時候,一夜之間,那綻放在開封府夜空中的煙花,猶如三十多年前的汴京元夕,璀璨瑰麗,令人望之泣然。

從大宋的旗幟飄揚在開封府城頭的這一刻起,他們不再是金人口中的漢狗,不再是低人一等的漢奴,而是堂堂正正的大宋子民。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被兩個少年抬著爬上城樓,他們堅持要求見嶽璃,還拿出了一枚古銅色的銘牌,正麵寫著背嵬二字,背麵寫著陳開山三個小字,牌麵上的字跡都被人摩挲得發亮,顯然一直被人帶在身邊,哪怕上麵的名字被摸得模糊了,可那兩個字依然銘刻在心頭,永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