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麟軒不是個能聽這種話的人。他本身不孟浪,不輕浮。每一次做出退讓,都是有目的有計劃的。
在陸孟的麵前,他已經是“喪權辱國”了。但每一次他稍微妥協一些,都會發現他的王妃總能用新的辦法讓他受不了。
他堂堂皇子,受不了彆人用那個字形容他。
羞恥之後就是恥辱。他麵色憋得發紅,紅後又發紫。
他把頭埋在被子裡,不再看陸孟。他想發火,又不想破壞兩個人之間難得的好氣氛。
陸孟見他這樣,稍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了。
烏麟軒不擅長騷話,他也沒有那種在特殊的時候說很多羞恥的話的習慣。
每次陸孟說了,他還要捂嘴,不想聽。
陸孟見他後背都繃緊了,從凳子上起身,直接坐在床邊上,伸手捏他沒有紮針的後頸。
“王爺,我喜歡你這樣。這是我表達喜歡的方式。你也知道話本子看多了嘛,總會學一些上不去台麵的話。”
陸孟安撫著他,溫柔地說:“夫妻之間的私房話,多麼過分都隻是情.趣,你不會當真吧?”
“誰敢侮辱建安王?”陸孟提高一些聲音,還拍了一下烏麟軒的枕頭,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我第一個不讓!”
烏麟軒沒理她,身體倒放鬆下來了,卻沒有轉過臉來再看她。
陸孟沒一會兒就起身走了,讓他自己想去吧。
這種程度的嘴.炮都受不了,一點也不好玩!
陸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麵,先把魚給喂了。又拿了一些點心,跑到後院馬棚裡頭去喂踏雪尋梅。
這匹大黑馬還是那樣膘肥體健,竟然也沒見胖。
陸孟還有一些奇怪,自從這馬到她手裡之後,陸孟可沒少喂各種各樣好吃的。精飼料什麼的也都安排上,怎麼就喂不胖呢?
“這馬是不是有什麼毛病?”陸孟問養馬的人,這個人是將軍府裡麵帶出來的。一個傷殘的老兵。
無依無靠無家可歸,在將軍府當中做灑掃的粗活,還是獨龍給陸孟推薦的。
說這個人非常擅長養馬。
陸孟就把他招來,詢問了一些事,又調查了一下。專門把踏雪尋梅交給這個人養著。
“它為什麼吃那麼多都不見胖啊?”陸孟對下人的態度出了名的和善。
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故意和善。而是她的眼中沒有將人分為三六九等,她看著人的眼神清亮澄澈,是平視的。
這個老兵一開始還有些害怕陸孟,城中的貴夫人們都不怎麼好伺候。
但相處了一段時間,他已經完全不怕。還把陸孟當成了一個小輩一樣。
“回王妃,每天的訓練很密集。您喂的那些東西,頂多算是它的加餐。”
“訓練什麼?”陸孟問。
“作戰,忠於主人,聽各種各樣的哨音指令。”老兵說:“等到它已經完全能夠熟悉那些指令。奴才就會把哨子交給王妃。”
老兵說:“它會是一匹最好的戰馬。”
陸孟心說我又不帶兵打仗,我要戰馬乾什麼?
不過陸孟摸了摸踏雪尋梅的腦袋,又掐了掐它脖子下麵,腿上麵的大胸肌。笑著對老兵說:“那你訓吧。”
上不上戰場的是其次,陸孟希望這匹馬活得時間長一點。光是吃不運動也不行。
她玩了一陣子馬。眼見著就到了晚飯的時間。
婢女們已經非常利落地,把陸孟之前住的屋子整理好了。
地龍燒得正旺,屋子裡暖烘烘的。陸孟進屋之後,準備讓婢女把晚飯端上來。
話到了嘴邊。抬起頭朝著前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道烏麟軒那個羞恥的勁兒過沒過去?
兩個人現在算是和好了。要不要一起吃飯?
陸孟想了想,打算給烏麟軒遞個台階兒。
她沒有派人去,而是親自去前院找烏麟軒。
烏麟軒已經針灸過後,也服了藥。因為在車上睡了那麼一陣子,現在精神很好。
正在抽空處理這些日子堆積的事務。
他就坐在床上,後背靠著軟枕,前麵放著一個小桌子。陳遠在旁邊伺候著,負責封信、磨墨。
陸孟進屋之後,烏麟軒抬頭看了陸孟一眼,麵上的表情很嚴肅。又低下頭繼續寫什麼東西。
陸孟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他出聲趕自己走,這才大搖大擺地湊近。
拍了拍陳遠的肩膀,指著他手裡的墨錠說:“給我試試。”
陳遠一時間進退兩難。建安王處理的這些東西……都是機密。
從王妃連個招呼都不打,也沒讓婢女通傳,就直接開門進屋,他就開始心驚肉跳。
沒聽到建安王趕人,現在王妃又湊到跟前了,要磨墨……這不就看到那些信了?
到底是行還是不行?
陳遠額頭的汗都要下來了。看著建安王瘋狂地用眼神求助。
“怎麼?”陸孟又拍了拍陳遠的肩膀,差點把陳遠拍得跪在地上。
陸孟問他:“怕我伺候不好嗎?”
陳遠立刻跪地,“奴才不敢!”
烏麟軒抬眼看了陳遠一眼,本來想讓他下去。但是看到陸孟的臉色,又沒有說話。
陸孟想到獨龍把她從車上拎下來的那件事兒。笑著對陳遠說:“我瞧著你伺候王爺伺候得特彆好,跟著王爺的年頭很多了。你知道的,王爺以後必定貴不可言。”
陸孟說:“等到那一天,王爺身邊也缺不了你。你就乾脆淨身了伺候,你們主仆就永遠不分離了。”
陸孟說著,呲著一口小白牙笑。
她的語氣一點也不陰沉,但她說的話實在讓陳遠後背發冷。
他嚇得都要哆嗦了。烏麟軒終於大發慈悲說了一句:“出去吧。”
陳遠立刻如蒙大赦,有些跌跌撞撞地跑了。
這個世界的男子,以做太監為恥。閹人就是斷了根,沒了骨的陰陽人。
陳遠之前就聽建安王說,他的模樣不招王妃的喜歡。
現在看來豈止是模樣不招王妃喜歡?
“你平白無故嚇唬他做什麼?”烏麟軒停筆,一臉嚴肅地看向陸孟:“就那麼不喜歡他?他做了什麼事情得罪你?”
“王爺這話說得,好像我多無理取鬨一樣。”陸孟拿起了那塊墨,根本也不會磨這個東西,就胡亂地在磨盤上劃拉。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陸孟說:“就是他看我的眼神讓我不舒服,我覺得他看不起我。”
這就有點不講理了。
陸孟就算是能猜出陳遠在想什麼,陳遠對陸孟也沒敢不恭敬過。
陸孟就隻是借機在威脅陳遠,讓他不要再建安王麵前胡亂說話。比如獨龍那件事,陸孟一點也不想引起烏麟軒的誤會。
她不怕烏麟軒對她如何。她怕烏麟軒偷偷地搞獨龍。
“再說了,”陸孟看著烏麟軒笑,“王爺剛才沒讓他馬上出去,不就是想讓我出氣嗎?”
“王爺疼我,我都懂。”
烏麟軒雖然是有那個意思,可是這種類似於“烽火戲諸侯”的事情,被戳穿了讓他有點不好意思。
陳遠好歹跟了他很多年。他就這麼讓自己的王妃欺負他,嚇唬他,倒也不是想要讓陳遠心寒。
而是想要解開他們之間的芥蒂。
“王爺放心吧,王爺何時聽說過我欺辱下人?”陸孟說:“我過來是找王爺去吃飯的。”
“晚上讓他們做了很多肉食,還有一些肉味兒的素菜。太醫令肯定讓王爺戒食葷腥,吃點肉味的素菜,就正合適。”
陸孟說:“王爺這些日子都沒好好吃飯吧,你瘦了不少。”
烏麟軒聽這話就很熨帖。平時用餐的時候下人也會提醒他,陳遠也會反複勸他,多用一些。
但一個人吃飯很沒意思。而且烏麟軒不能讓彆人知道他的喜好,就沒辦法對下人說出他喜歡吃的東西。
他確實是在王妃身邊的時候,才吃得最好。
“我還有一些事沒處理完,”烏麟軒說:“要不你先吃?”
他嘴上是這麼說的,但說完之後就用餘光觀察他的王妃。
不光觀察他的王妃會不會扔下自己去吃飯,也在觀察他的王妃的視線,有沒有落在自己的書信上。
心眼子多的瘮人。
陸孟看著他那亂轉的眼珠子,立刻識破了他的那點心思。不就是想讓自己等他?
還怪能裝的。
陸孟在這種小事上麵從來不計較,撿著他愛聽的說。
“那我還是等一等吧,一個人吃飯吃不香。”陸孟說:“而且王爺秀色可餐,我每次瞧著都能多吃一碗。”
烏麟軒聞言皺了一下眉,他覺得秀色可餐這幾個字不適合用在男子身上。
他今天對這種調.情格外敏感。皇子病又犯了。
“你以後少看一些話本子。”烏麟軒說:“少學一些汙言穢語,我書房當中有很多正經書,從明日開始我教你習字。”
陸孟撇了一下嘴,口嫌體正直!
傲嬌小霸王。
嘖嘖嘖。
“你先吃,”烏麟軒說:“我先處理……”
陸孟直接把手裡的墨錠甩到烏麟軒的懷中,弄了他一身墨。連剛寫了一半的東西也汙染了。
“哎呀!”陸孟說:“王爺恕罪,臣妾沒乾過伺候人的活,手不穩。”
陸孟嘴裡道著歉,眼神和表情卻都是幸災樂禍。
她就煩烏麟軒不管做點什麼事兒,連吃個飯也要耍小心眼兒。
要是自己真的先去吃了,他肯定又要在那兒畫小人。說不定還要詛咒她。
要是讓陸孟等著,陸孟都餓了,又不甘心等。索性就讓他寫不下去。
弄了一身的墨,快寫好的東西也廢了。
烏麟軒手裡捏著毛筆,額頭上和手臂上的青筋一起突突直跳。
不過烏麟軒的怒火在自己的胸腔當中燒了一下,想到什麼,又噗嗤一聲滅了。
虧他還覺得自己的王妃主動湊上來給自己磨墨,是想窺探點什麼。
結果她就隻長了一個為了吃飯,把他弄一身墨的腦子。
除了看點話本子學一些汙言穢語往他身上亂用,她會窺探個屁呢?
因此莫名其妙的,烏麟軒之前被說騷的那些氣都已經沒了。他看向陸孟的眼神,像看一隻整天就隻知道吃東西的豬。
“晚吃一會兒飯能餓死你是吧?”烏麟軒心裡已經樂開花了。
他大概明白了,自己就是喜歡他的王妃腦子裡頭空蕩蕩的。
她真的就隻是過得好,就什麼都不想。
烏麟軒又羨慕又喜歡。
但他表情還很嚴肅。畢竟被弄了一身墨,馬上就要寫好的信也毀了,總不能這個時候再縱容下去。
因此他冷哼了一聲,對著外頭喊道:“來人!”
陸孟聽他這個聲兒就知道他沒生氣,連他的臉色都不用看。甚至在他瞪自己的那一眼裡,感覺到了開心。
精神病晚期。
陸孟也是很驚奇,人就是不懂狗的快樂點在哪兒。
難道因為自己來找他吃飯了?
還是因為自己把他弄臟了?讓他這個早古文的男主角覺得“這女人真是不一樣本王喜歡”?
陸孟想著想著就笑了,她一笑,本來就在強忍著的烏麟軒也沒忍住,勾了勾嘴唇。
等到陳遠進來伺候的時候,就看到自家王爺一身狼藉,還眉眼愉悅。他把小桌子上麵寫了一半的信團了團扔掉。
他都不用問,就能看出是怎麼回事……
陳遠覺得自己需要好好地哄王妃開心了,他不想做太監。
烏麟軒換好了衣服,就伸手拉住陸孟,說道:“走,去吃飯。”
兩個人一起回到陸孟的屋子裡,這才讓人開始往屋裡端吃的。
今天是正月十五,這菜上起來沒完沒了。烏麟軒平時吃的沒有這麼豐盛,坐在桌邊上,聞著這些飯菜的香味。手裡捏著他的王妃的手,什麼都不乾就莫名其妙開心。
連帶著他手上那點糟心的事,也變得不那麼讓人心煩了。
兩個人開始吃飯,就把所有的婢女都趕出去。
陸孟已經習慣了,知道烏麟軒是拿她做“擋箭牌”。不讓人窺視到自己的喜好,和她一起吃,大部分就都會變成她的喜好。
陸孟不計較,吃得很開心。
烏麟軒吃了一半,看著他的王妃,突然間開口問道:“我如果讓你的父親落馬,你會不會怨我?”
烏麟軒因為江北那邊的事,被朝臣彈劾。其中戶部侍郎不知道被誰利用,居功至偉。
年節前後,給烏麟軒找了很多的麻煩。烏麟軒已經對他動了殺心。
如果不是礙於戶部侍郎是自己王妃的父親,戶部侍郎那一家子,根本連年都過不去。
這也就是辛雅為什麼連個年都沒過好,帶著他的印,悄悄跑了一趟江北的原因。
江北是烏麟軒的財庫。他不容許任何人在這上麵做文章。
他今天要處理的就是戶部侍郎的事。還以為他的王妃得到了什麼消息,主動去找自己,要給她的父親求情。
可搞半天她就是為了吃飯。從頭到尾沒有往那張紙上看一眼。
她越是不看,烏麟軒就越是好奇。她難道真的沒聽說什麼?
她手下的獨龍,在皇城當中的耳目非常厲害。
還有她之前死活都不肯回來,這一次這麼輕易就跟自己回了王府。還故意說好聽的話給他聽。
難道不是為了她的父親?
烏麟軒又開始瘋狂轉動他那一肚子的心眼。
問完這句話之後就看著他的王妃。試圖從她的表情上分析出一百八十多種可能性。
陸孟有點熟悉他的眼神,把嘴裡的食物咽進去之後微微皺眉。
吃個飯能不能老實點?
然後她“啊”了一聲……
“王爺你再說一遍?”
陸孟不失禮貌地笑笑,敲了敲一道菜的盤子邊兒。說:“今天鹿肉太好吃,我剛才太專心,沒聽見你說什麼……”
烏麟軒:“……”
他突然感覺自己胸口有點悶。
片刻之後夾了塊鹿肉塞進嘴裡,惡狠狠地咀嚼完。咽下去之後才說:“我說……我要把你爹殺了。”
“把你的姨娘還有你那個庶妹,都一起弄死。”
烏麟軒看著陸孟,眼神絲毫未變,語調平平。
像是在和陸孟商量“今年過年我們殺幾頭豬合適”。
陸孟反應了一會,才明白烏麟軒說的“你爹”是誰。
她已經把長孫老白臉這號人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