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人!這裡禁止燃放焰火!”
漫天的銀光還未落下,便有巡城衛兵跑了過來。現在交流市集雖然關閉了,但是很多不宜搬動的大件貨物還在街上放著呢。
這裡禁止明火,自然也禁焰火。
陸孟趴在窗戶邊上,看著天上最後一朵銀花落下去,然後低頭看熱鬨。
她有點好奇,到底是誰在這樣的夜晚冒著禁忌跑出來燃放焰火,在陸孟知道巡城衛兵多不勝數,不可能著火的前提,她甚至覺得有點浪漫。
是為了慶賀佳節吧。
一群人也都扒著窗戶朝下看熱鬨,很快巡城衛把那放焰火的兩個人團團圍住了。
但是就在陸孟覺得這倆人要被當場抓獲的時候——他們突然間抬起頭,朝著陸孟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後扔掉了手中剩下還未來得及燃放的焰火,迅速飛簷走壁,如生了雙翅一般地消失在了對麵的屋脊上。
這下子底下徹底炸鍋了,許許多多的護城衛兵全都跑了過來,連封北意都被驚動,出去帶人挨家挨戶地搜尋。
生怕出了之前那蘭花葬的事情之後,今天這事兒又是奸細乾的,再有什麼其他的陰謀。
底下的全都因為兩個會飛簷走壁的人亂了,甚至看熱鬨的人也都關上了窗戶,生怕今晚這焰火裡麵也摻雜了什麼致命的毒藥。
就隻有陸孟,在剛才和那兩個人對視之後,看到了他們臉上戴著的鷹麵具,當場便如遭雷擊一般地頓住。
是鷹影衛!
她之前買的那個麵具並非是偶然,鷹影衛混入了南疆商隊裡麵,進關了。
陸孟先想的是這些人會不會是有什麼陰謀……
但是很快她就否認了這個設想,因為鷹影衛乃是二皇子的人,後來烏麟軒和陸孟說,他們被端肅妃收用。
一部分已經瘋了想要殺他,在去往北疆的路上追殺他,那另一部分呢?
二皇子現在都已經被囚,南疆是封北意和長孫纖雲的地盤,連百裡王的舊部都沒剩什麼了,二皇子若是想要東山再起,手往哪裡伸,也不該是南疆。
要知道建安王妃的靠山就是南疆。
那些鷹影衛不受二皇子的驅使,在這時候混入南疆商隊,很顯然並非是要替二皇子攪局。
那……
那他們閒著沒事兒,八月十五的大張旗鼓出來放焰火,能是為什麼?
陸孟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她向來知道自己和聰明其實是不沾邊兒的,頂多是倔,不肯屈服,想乾什麼要是乾不成就一直想。
但是她雖然沒有多聰明,卻也不是個傻子。
之前借著那混亂的夢境回顧了一下之間的追殺,再加上鷹影衛的麵具出現,還專門挑著她能看到的地方賣麵具。
現在又直接到她的窗戶底下放焰火,還能是因為什麼?!
因為這是烏大狗指使的。
烏大狗透過這些鷹影衛在告訴她,當日的截殺是真,但又不全是真。
鷹影衛他悄無聲息收服了一半,然後似真似假地做了個局。
這個局可謂是精妙絕倫,不亞於之前在風馳鎮剿匪的那個局。
那一局他把二皇子拉下馬,又被二皇子的忠心瘋狗追殺,這一局卻借機讓二皇子再也爬不起來,還遙遙伸出一隻手,把岸邊上看熱鬨的端肅妃拉下水。
讓她和她的那個裝著醉心詩書的兒子再也裝不下去。
最重要是他以命相賭,賭陸孟不忍心,不舍得。
賭她對他的感情,賭她會不會折斷自己的翅膀,留在他身邊做一個籠中鳥。
而她飛了出來,也在烏麟軒的計劃之中。
所以他派人一路跟她到南疆,卻並未出現,隻是護送。
他現在在透過鷹影衛告訴她真相,像之前喜歡和她說那些陰謀詭計一樣。
今日這一場焰火,是烏麟軒隔山隔海地在和她抖動屬於雄鳥的漂亮羽毛。
她說他不如畜生,他就真的學起了畜生。
他在竭儘所能地展示他的胸襟和頭頂上的那幾根翎毛,讓她知道他了解她,知道他在乎她,能用命賭她的愛。
讓她知道他了解她為什麼想走,才會放她飛。
讓她看著他為她築巢。
陸孟雙手按住了自己的臉,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忍不住笑出了聲。
大狗啊。
他娘的果然是沒有失憶!
她真是恨得牙癢癢,又感覺到自己的汗毛在豎立。
他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怕了,就是個瘋子,連自己都能算計,也……比陸孟自己更了解自己。
這一局陸孟差一點就輸了,但凡她當時敢心軟留下來,那她就再也沒有什麼自由可言。
那一夜,她沾著烏麟軒的鮮血給自己畫了一對翅膀,決絕地用行動告訴烏麟軒自己到底要什麼。
烏麟軒兩刀四洞,他痛徹心扉,他總算是低下他高傲的頭顱,肯直視陸孟,去滿足去尊重她的訴求。
他們都是——若不遂心,毋寧死。
他們狠狠地用彼此的羽翅去撞擊對方,到如今鮮血淋漓的傷口結成了血痂,變成了他們彼此戰無不勝的鎧甲。
而現在烏麟軒遙遙告訴她,他能為她舍生忘死,用命相博,雖然這其中摻雜了太多其他的。
但是那種世上唯我獨尊的人,這樣做就是扒開自己血淋淋的胸膛,讓陸孟去觸摸他的心臟。
他咬牙放她走,等她安全了才派人出現,他在告訴他,他的心也是黑的,但是它還在。
它還在跳,為她而跳。
陸孟穿越這麼久以來的那種無力,憋悶,對於這個時代束手無策,對於烏麟軒這個人的無可奈何,都在這一刻,在硝煙一樣的焰火餘燼之中得到了釋放。
男主角又怎麼樣?暴君鬼畜又如何?他照樣要為了得不到而退讓,抖起他漂亮的羽毛去築巢。
而不是高高在上立在枝頭,居高臨下就想叫人臣服。
陸孟深吸一口氣,嘴角的笑意一直壓也壓不住。
烏麟軒努力了那麼久,用儘了各種辦法,卻都沒有這一次讓陸孟動容。
放開她,讓她自在,不將她置於危險,囚於動蕩,這才是陸孟真的想要的東西。
她從頭到尾,訴求就隻有這樣,要的就隻有這麼簡單而已啊。
陸孟在窗口張開雙臂,很想對著窗外怪叫一通。
媽的痛快!
這一局看似烏麟軒還是在算計,但是他如果不算計,就不是他了。陸孟覺得痛快,是她透過表象,看到了本質。
她撥開一切迷霧,看到的是烏麟軒的退讓。他至少明白了,要退讓,要放手,他們之間才有繼續的可能。
陸孟看到了他的認真。
他在咬牙切齒的,對抗他自己想要將一切掌控在手中死死不放的那種認真。
不過這半夜三更的怪叫算擾民,陸孟隻好深呼吸。
這時候門外傳來敲門聲,長孫纖雲的聲音在外麵響起:“茵茵睡了嗎?”
陸孟連忙關上了窗戶,走到門邊上打開門。
長孫纖雲穿著一身鎧甲,看上去像是要出去和護城衛一起搜人。陸孟這才從混亂的思想之中回神,連忙拉著長孫纖雲進屋,把自己的猜想和長孫纖雲說了。
“鷹影衛是二皇子的人,我親眼見過,”陸孟說:“我確定他們是鷹影衛,而且黑天找起來很麻煩,他們視物仿若白晝,白天反倒是不出來。”
“他們……基本上都死了,剩下這些沒死的,應該都是烏麟軒的人。”
陸孟有點羞恥地撓了撓頭說:“長姐,我要是沒猜錯哈,他們是被建安王指使來放焰火給我看的。”
“焰火裡沒毒。”她方才腦中讓係統掃描過開窗子出來的人了。
就隻是單純的焰火。
長孫纖雲表情都凝固了似的,半晌才“啊”了一聲。
然後皺眉道:“建安王未免太胡鬨了,這樣隔山隔海的他瞎獻什麼殷勤。”
害得護城衛虛驚一場。
很快長孫纖雲讓陸孟睡覺,自己出去讓人撤回來,該休息休息,不用大驚小怪了。
長孫纖雲把這事兒和封北意一說,封北意頓時一連串的嘖嘖,說:“我就說,建安王那樣心機深沉的陰貨,怎麼可能放茵茵出來。”
“感情是茵茵把他收拾怕了,不得不放人,這麼遠還來騷一騷,呸!”
長孫纖雲被封北意都逗笑了。
“他將來或許貴不可言,此番回皇城必為太子,你以後背後對我說說就罷了,可彆跟彆人走嘴了。”
“他手段未免太過狠毒,若非看他還算對茵茵可以的份上,我都想給茵茵介紹軍中豪傑了。”
“這……我倒也想過。”長孫纖雲說:“但是我這些日子看著,茵茵對他也並非無情……我們就不好摻和。”
“哼,不就是仗著臉長得好。”封北意說:“除了長得好一無是處!”
長孫纖雲又笑了,很快和封北意休息。
陸孟也早早休息了,第二天早上起來先去槐花那兒,跟著醫師團隊走一上午,下午就在鎮中瘋玩。
然後晚上她又遇見了鷹影衛,鷹影衛差點和陸孟身邊保護她的猴子動起手來,但是最後隻留下一筐東西走了。
各種南酈國的水果,有一些甚至是這交流市集上都沒有的。顯然是產量稀少的貢品,並不對外售賣的那一種。
之前出了水果上有蘭花葬那件事兒,猴子他們看了是水果就想扔了。
反倒是陸孟看著鷹影衛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然後命人把東西帶回去了。
讓係統掃描,係統:“……你連大狗都不信了?”
“嘖。”陸孟心說,我信他的邪現在指不定什麼樣呢。
不過陸孟還是洗了兩個奇形怪狀的果子吃了,吃完沒有什麼異樣,又去送給了長孫纖雲和封北意嘗嘗。
封北意一看,頓時笑了。
不避諱陸孟,直接說:“小白臉還挺有能耐,這是南酈國貢果,一年也就王庭院子裡麵有幾顆這樣的樹,叫潘麗果,據說女子吃了能生兒子,南酈國的後妃們每年都搶呢。”
“我之前給你姐姐弄了幾個吃,但是怎麼說呢,這玩意都是謠言啊,不過甜是甜的。”
陸孟又去拿的手放下了,說:“那都給姐姐吃吧。”
姐姐和姐夫很顯然是真的很想要孩子,這麼多年什麼方法都嘗試過了,陸孟最開始確實有勸長孫纖雲不要生的想法。
陸孟擔心她有危險,可是陸孟見長孫纖雲那麼想生,這是她的自由,況且體質也不同。
他們夫妻感情極好,陸孟現在就隻希望她快點懷上,不要太晚懷,反倒是風險大。
有係統隨時掃描和槐花護著,長孫纖雲一定會平安。
於是陸孟又讓係統給封北意掃了一遍身體。
係統說:“這都掃第四遍了,我都說了,和你姐姐一樣健壯如牛,你晚上能不能讓我消停消停。”
陸孟沒辦法,最近係統頻率確實是使用得過高,陸孟老是擔心它運行過載燒掉。畢竟陸孟就是靠著係統給人看病呢。
於是陸孟趕緊殷勤地在腦中說:“快去休息快去休息!”
長孫纖雲這件事兒,她也幫不上彆的忙,或許是子嗣緣分還沒到吧。
交流市集一直進行到九月初三,南酈國的商人才終於滿載而來滿載而歸地回到了他們自己的國家。
城門關閉,烏嶺國的商人們也隨著重光鎮的肅清出了南疆關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