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孟憑借著一股怒氣做事情,她已經完全不顧後果了,因為現在擺在她麵前的,就是最糟糕的後果。
她手中有三樣東西,是她現在所有的籌碼。
第一個是槐花給她的傀儡蠱,陸孟後悔自己當時都沒有仔細詢問過槐花具體作用,隻當成一個好玩的收下了。
第二個是馴服風曲國戰馬的時候,她自己向延安帝討要的免死金牌,她要依靠這個東西見延安帝,看看能不能用這免死金牌換封北意一命。
哪怕到最後長孫纖雲的副將之位也保不住,那麼他們至少都能平安活著也好。
第三便是陸孟脖子上始終掛著的小葫蘆,這是她最後的底牌。
一旦她搞砸了一切,陸孟決定慘死宮中。
就算是不能立刻給延安帝造成什麼傷害,她還有烏麟軒。
烏麟軒愛她,如果知道她進宮見延安帝死在了宮中,那麼延安帝就會變成被惡鬼標記的人,以烏麟軒的報複心理,延安帝最後一定會不得好死。
陸孟反複擺弄這三樣東西,等著宮中向雲鶴的回話。
她其實對向雲鶴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她從前不懂人心人性,現在算是明白了人性何其複雜,人心何其善變。
當初那救命之恩,是陸孟舉手之勞,向雲鶴一直都表現得十分感激,但是陸孟從前收了他的東西,會覺得自己是沒有白救人。
現在卻不敢那般無知自大,因為她已經無法確定,向雲鶴到底是感激當初的救命之恩,還是想要借她做跳板,搭上烏麟軒這艘大船。
三月二十四,夜。
陸孟一整夜都沒有睡,等到後半夜傭兵小團隊的人回來了,給陸孟帶回來了消息。
“向雲鶴約二小姐明日在文華樓見麵。”
陸孟點頭,讓人回去休息,提著的心稍稍放下,好歹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向雲鶴沒有對她置之不理,那便是至少還記得一點她的救命之恩。
不過陸孟猜測,向雲鶴不會親自和她見麵,說不定會派個傳聲筒來。
見麵的地點選在文華樓倒也足夠安全,陸孟後半夜抱著這個讓她暫時心安的消息,勉強睡了一會兒。
第二天早上,陸孟把自己裝扮得很精神,但是這古代的化妝品作用到底是有限的。再怎麼折騰,再怎麼睜大眼睛,陸孟看上去也精神萎靡形銷骨立。
她偽裝成平常的模樣,去了封北意的屋子裡,和勉強撐著精神醒過來的封北意說了一會兒話。
就像是封北意不把長孫纖雲出事兒的事情告訴她,不想讓她跟著著急上火一樣,陸孟也不會把自己竟然動了大逆不道的心思,妄圖算計皇帝的事情告訴封北意。
親人之間,相互間替彼此扛著,這是他們彼此之間不必宣之於口的默契。
一直以來,都是陸孟在依靠彆人。
依靠烏麟軒,依靠封北意和長孫纖雲,她習慣這樣,也以為能夠一直這樣下去。
現在她的靠山眼見著傾頹,陸孟不是沒有逃走的機會。
她完全可以現在趁著沒有人察覺到她的身份,跑掉。
去躲起來也好,去找烏麟軒也好,總之她總能為自己尋個出路的。
可陸孟卻絲毫沒有想要跑掉的想法。
這山若倒,那便也將她一塊埋了吧,倒是省了獨立墳塚,讓她一個人在異世孤苦。
她見了封北意之後,借口給封北意弄一些補身體的東西,悄悄地從將軍府的後門出去了。
他們約定好的時間是在午時,但是陸孟早上就去了文華樓,有些焦灼的等在那裡。
文學承給陸孟上了很多的好吃的,陸孟垂頭看著這些精美的食物,卻有點想哭。
她忍住了。
她一直等著,等到了中午,終於等到了文學承帶著一個身著素色衣衫,戴著帷帽的人進了屋子。
陸孟連忙起身迎過去,正要說出準備好的說辭,客氣一下,就算對方隻是個小太監,也是不能小覷的。
現在是她求人,她不能拿腔拿調,她必須足夠卑微。
但是陸孟迎上去還沒等說話,就見來人摘了帷幔,然後一撩衣袍,端端正正地給陸孟跪下了。
“見過太子妃。”來人聲音低沉,一字一句地說。
陸孟先是被驚了下,因為來的人不是什麼小太監,而是向雲鶴本人!
接著陸孟反應極快地去伸手扶他,說道:“快起來,如今……你還叫我什麼太子妃,我算是個亂黨。”
“二小姐。”向雲鶴借著陸孟的力度起身,從善如流地換了個稱呼。
陸孟點了點頭,後問:“你怎麼親自來了,我聽聞你現在貼身伺候皇上怎麼能擅離皇宮?”
向雲鶴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仔細地盯著陸孟看,順著陸孟的手勁兒起身後,他的手翻過來抓住了陸孟的手腕,沒有放開。
他的手指修長,比女子更有力些,也更細嫩。
他比陸孟高了小半個頭,起身後微微低頭看著陸孟說:“二小姐受苦了。”
文學承手裡拿著向雲鶴的帷帽,本來正在關門出去,準備給二人留下交談空間。
但是在關門的縫隙之中聽到向雲鶴說的這句話,頓時小疙瘩爬滿了全身。
文學承總覺得……這太監的態度不怎麼對。
但是他也隻是稍微遲疑,很快關上了房門。
陸孟沒注意到向雲鶴的態度,她被向雲鶴扶著,自然地走到桌邊上坐下。
向雲鶴坐在陸孟斜對麵,沒急著回答陸孟的話,反倒是先給陸孟倒了一杯茶。
他手上十分穩,倒完了之後,端起了茶盞送到了陸孟的手邊,朝著她前麵一推。
這才說:“我現在確實伺候在陛下的身邊,同五福公公輪流安排陛下起居衣食。”
向雲鶴聲音慢條斯理地道:“平日裡確實沒有什麼機會和時間出宮。”
向雲鶴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看了一眼陸孟有些忐忑的表情,話鋒一轉,說:“但是二小姐要見我,那我便是爬,也要從宮中爬出來的。”
陸孟不著痕跡放鬆了點,喝了一口茶,重新琢磨著她要怎麼說。
之前琢磨了一早上的話,都是見了向雲鶴派來的人要怎麼說。
如果有人在中間傳話,那必然是很多話都不能明著說。
既不能明著說,還得讓向雲鶴知道她要做什麼,考慮要不要幫她,這實在是廢了陸孟不少腦細胞。
但是向雲鶴現在親自來了,那很多話陸孟就不需要拐彎抹角了。
可直白的說……陸孟怕把向雲鶴嚇著。
因此陸孟一時間喝著茶,沒有急著開口。
反倒是向雲鶴看陸孟沉思的樣子,主動說:“一彆數月,二小姐變了不少。”
“二小姐從來都是個灑脫自在之人,對我與二小姐之間的那點淵源從不上心,此番二小姐主動要見我,想必一定是天大的事情。”
陸孟抬起眼看向向雲鶴,向雲鶴那張豔麗如毒蛇花紋一般的眉目,對著陸孟露出了一個堪稱和善的微笑。
“二小姐有什麼吩咐儘管直言,隻要是二小姐吩咐的,無論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我都絕無二話。”
陸孟心中紛亂,她本能不想把任何人牽扯到她的事情之中,尤其是這種一個不慎,就會丟掉性命的事情。
但是這一次……她就算再不想,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向雲鶴現在願意幫她,這是陸孟預料的最好的狀況。
因此陸孟微微歎息一聲,也不再拐彎抹角,直言道:“我想讓你幫我進宮,設法讓我替換掉太子東宮之中囚禁的那個太子妃。”
向雲鶴當然也知道封北意和長孫副將現在的處境。
皇帝心智受到了毒的影響,越發的暴躁浮躁,用這樣的方式對付兩個鎮守邊關多年的大將,難免令他其他的臣子和屬下心寒,甚至人心動蕩。
向雲鶴本不知道太子妃也跟回了皇城,以為她還在南疆。
南疆才是最安全的,即便是長孫纖雲被軟禁,皇帝也不至於在南疆對長孫纖雲下殺手,頂多是牽製。
可向雲鶴沒想到,一向貪生好逸的太子妃,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回到了皇城。
昨晚上向雲鶴在自己的屋子裡接到了字條,也是震驚得一夜沒睡。
他今天赴約,是仗著今天是五福公公侍候皇帝,偷偷在午間換崗用飯的時間跑出來的。
他眼中因為昨夜的徹夜未眠,有些細小的血絲,這讓他看上去像一朵帶毒的花,豔麗到危險。
他會來赴約,便是已經想好了,無論陸孟提出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
哪怕是要他弑君。
烏麟軒要他給皇帝下毒,要延安帝被腐蝕心智,一點點地搶奪延安帝手中一切。
他要延安帝看著自己的高樓傾塌,逐步走向衰亡,這樣他能夠不慌不忙地搶奪過延安帝手中的權勢,不至於被延安帝遍布烏嶺國各邊疆的走狗們反咬。
但是烏麟軒的命令,相比陸孟這個救命恩人的命令,在向雲鶴的心中自然是陸孟更重。
他可以為她殺人送命,連投奔烏麟軒,也是因為她。
沒有她,就沒有向雲鶴的今天。
他會慘死在那日宮道旁的野草之中,成為一堆木杖之下的爛肉血泥。
或許一到了夏季,那一塊地方的花草,會因為他的屍體格外豔麗。
他必須還她恩情。
至於延安帝的這個高樓在瞬間崩塌,會造成朝堂之上皇城之中,乃至整個烏嶺國怎樣的動蕩,這不在向雲鶴的考慮範圍之內。
但是陸孟開口,卻是要代替東宮那個傀儡太子妃,向雲鶴眉頭微皺,道:“這太危險了。”
“二小姐,宮中並非是個安全的地方,東宮那位,整日提心吊膽,生怕皇帝什麼時候就要殺了她。”
“一旦她暴露,必死無疑,就算她不暴露,等到太子殿下兵臨城下,那位也會被送到城牆之上作為靶子,和談判的籌碼。”
“二小姐若是想要尋個安全的去處,我可以為二小姐安排。”
陸孟搖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沒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
“我不是要尋個安全之地藏身,而是要借機回歸太子妃的身份,我要見皇帝。”
陸孟在懷裡掏了一下,把免死金牌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說:“我要用這個,換封北意大將軍的命。”
向雲鶴看向桌子上的免死金牌,想起了陸孟在獵場馴服馬王之時的明豔和颯爽。
他眼中微微有什麼東西在晃動,卻瞬間就被他壓下去了。
向雲鶴拿起免死金牌,猶豫了片刻說:“可是二小姐,事到如今……你還相信皇帝會認這免死金牌,肯承認他想要大將軍死,然後放大將軍一命?”
這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向雲鶴說:“不如……”我幫你殺了皇帝。
但是陸孟很快搖頭,打斷了向雲鶴的話。
“當然不是,我怎麼可能還相信一個要殺害功臣的皇帝,會信守承諾承認自己的卑劣?”
“這免死金牌,隻是我見到他的契機罷了。”
陸孟說:“我要見他,是為了設法控製他。”
陸孟又把懷裡的小瓶子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說:“這是我在南疆得到的傀儡蠱。”
向雲鶴這次眉梢一跳。
陸孟麵容繃緊,咬牙道:“我要嘗試將他變成我的傀儡,這樣我才能真的救下我的姐夫和我姐姐。”
“二小姐,”向雲鶴說:“這太冒險了。”
“二小姐就算是見到了陛下,也無法近身,陛下心思多疑至極,自從病了,更是每天連睡覺都不一定在何處。”
向雲鶴說:“這件事,我來幫二小姐做。”
“不。”
陸孟說:“我自己來做。”
“他再怎麼多疑,他也不會懷疑一個要臨盆的孕婦會想要害他。”
“我知道你在陛下身邊伺候,可是這件事不能讓你去冒險。”
因為就連陸孟都沒有把握能成功,一旦失敗,她死才有用,向雲鶴慘死在宮中,也不會引起烏麟軒的報複心理。
況且向雲鶴肯來見她,幫她,這已經是在回報她。
陸孟不能要求向雲鶴去為她送命。
陸孟說:“你隻需要幫我設法進入皇宮替換掉東宮太子妃。”
“我扮作即將臨盆的太子妃,用免死金牌見皇帝,再設法對他下蠱。”
“這件事就算不成,從頭到尾,也牽涉不到你。皇帝不知道太子妃是假的,就算我計劃失敗,他也會以為我一直在宮中,隻是妄圖對他下蠱,你依舊可以在他身邊見機行事。”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