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向正是朝著這邊刮來,四月天氣,萬物複蘇卻也還未曾蒼翠遍地。
天乾物燥,一個火星便有可能引發燎原大火。
向雲鶴連忙穿衣,先到了陸孟的房間,看著陸孟無知無覺地在酣睡,手指很輕地隔著空氣,描摹了一番陸孟的眉眼,而後帶人迅速去了康寧宮那邊看情況。
向雲鶴在宮中時間不短,又坐到了如今位置,宮中沒有他不熟悉的地方,他做滅火指揮,是最好不過。
他卻不知道,他這一去,便此生再也沒有伺候在他的明月身邊的可能。
向雲鶴離開,特意調動了一批侍衛,護衛龍臨殿。
龍臨殿的守衛加到了平時的三倍之多。
但是普通的侍衛始終隻是普通侍衛,延安帝身邊之前負責他安危,最讓他放心的,永遠是影衛。
而這龍臨殿之中,現在是沒有影衛的。
外麵巡邏的和內院值夜的侍衛,全都被放倒之後,並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一夥穿著和侍衛一樣服製的人,悄無聲息替換掉門口的侍衛。
而足足幾十位隱藏在暗處的死士,等待著和延安帝的影衛拚命。
他們像是在連天的大火之中,散入這宮殿之中的灰塵,悄無聲息,防不勝防。
為首的一個人也穿著侍衛服製,冰冷的銀色鐵甲和遮蓋全臉的鐵麵具,襯得他整個人霜冷如月,麵具上眼部細細的縫隙之中,露出的雙眸像是蘊藏著千裡冰原。
他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在龍臨殿的門前停下。
這裡麵安靜得詭異,守衛如此鬆懈,難不成裡麵是陷阱?
為首的人看了眼火光洶湧如巨獸奔騰的方向,今日就算這龍臨殿是龍潭虎穴,他也必闖。
他咬沉聲道:“月回帶人隨我進來,獨龍帶人在外境界,半盞茶為期,殿內沒人出來,放火!”
兩撥人馬應聲,獨龍帶著的那群人身上都披著特製袋子,袋子用羊皮縫製,並非是用來禦寒,袋自裡麵裝的全都是火油。
獨龍帶人躍上屋脊,散落在龍臨殿各個角落。
而後一群穿著侍衛服製的人,衝進了殿內。
“你們是……”
“來人……唔。”
兩個守門的小太監被打昏了。
一行人以為的龍潭虎穴,卻一條龍,一隻虎都沒有。
他們打昏了幾個宮人之後長驅直入,在龍臨殿的內殿門口,弄昏了最後一個未能來得及開口的婢女。
為首的那個人慢慢抽出了腰間長刀。
屋子裡燈火如豆,和外麵火燒半邊天的狀況截然相反。
床榻之上的人呼吸均勻,但是手持長刀的人還是沒有第一時間上前,而是謹慎地用刀尖挑開了床幔。
層層床幔之後,床上並未見到當今帝王的蹤影,反倒是偌大的床上鼓起了一個小包。
小包之中的人,隻露出一點點頭發在外麵。
來人揚起刀鋒,朝著那個小包砍去,卻在最後遲疑了。
他覺得這個睡覺的姿勢致命一樣的熟悉。
他冒著危險,用刀尖探入被子,而後屏息,猛地挑開了被子——
死士們全都在挑被子的頭領身後持刀戒備,如豆的燈火映射在凜凜寒光的刀身之上,殺機四溢。
但是下一刻,所有人都看清了被子裡麵不是機關,不是陷阱,沒有毒煙和毒霧冒出來——而是一個正在蜷縮著身體酣睡的女人。
她長發淩亂,臉蛋因為在被子裡悶得潮紅。
她一身中衣,自己團著,消瘦弱小的簡直像是一頭待宰的羔羊。
然後帶頭的,長刀還橫在身前的人,卻在看到這頭“羔羊”的時候愕然在了當場。
與此同時,大火瘋一般蔓延的康寧宮之中,太後被人救出來,嗆得半死不活。
附近宮殿的宮人們全都出來了,院子裡到處都是提著水桶和抱著水盆滅火的宮人。
有個小太監跌跌撞撞地跑向向雲鶴,摔在他腳邊道:“公公,不好了,奴才去輪值的時候,還沒等靠近,就發現一夥人闖入了龍臨殿!奴才瞧著,不像是公公您安排的侍衛啊!”
向雲鶴表情猛地一變,而後迅速從身邊侍衛的腰上拔出了一把長刀,迅速帶著人朝回衝。
“命所有侍衛集合,先不要管大火,隨咱家到龍臨殿護駕!”
“通知封北意大將軍,把大將軍抬到殿外隱蔽處,大將軍箭法卓絕!”
“派人通知宮外岑家,就說聖上遇襲!”
……
向雲鶴邊走便交代,他隻會一點點粗淺的功夫,但是這一刻,他提著刀衝向龍臨殿的樣子,像個戰無不勝的將軍。
他的麵上是比大火還要瘋狂地視死如歸——
而就在此時此刻,陸孟被人在沉沉的睡夢之中冰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眨了眨眼睛,看清了周遭的一切之後,第一反應不是喊人,而是對著她麵前一臉冷肅的人臉上抽了一巴掌。
“啪”地一聲,十分脆響。
伴隨著陸孟半睡半醒的囈語:“你個混蛋玩意,不回來救我……”
陸孟之前就在做夢痛揍太子,拿棍子抽他、拿大刀砍他、還拿機.關槍突突他。
但是夢裡的烏麟軒就像是遊戲裡麵的大boss,打不死,頂多掉點血。就用現在這種表情看著她。
陸孟因為喝了安神藥,藥效有點太好了,就算是被叫醒了也迷迷糊糊,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因此一巴掌就抽上去了。
但是手和冰涼的麵皮一接觸,“啪”的脆響一出來,陸孟立刻就清醒了。
她的手腕被抓住,麵前的人近距離看著她問:“你怎麼會在龍床上?”
烏麟軒壓抑著自己要瘋的心情。
沒什麼比玩命千裡奔襲,準備一不做二不休,趁著他的大軍和延安帝遙遙對峙的時候,殺他個措手不及。
他現在連殺了延安帝,必將收拾長達幾年的爛攤子的事情都顧不得了。他必須在延安帝傷害他的女人,他的親人之前動手。
烏麟軒路上騎著踏雪尋梅能日夜行路,屬下們卻跑死了無數匹馬。
終於殺進宮中——卻在他父皇的床榻之上看到了他的女人。
誰能理解,他此刻是什麼心情?
烏麟軒的感官都是麻木的,他連想都不敢深想,隻能弄醒陸孟,聽她親口說。
結果陸孟上來就給他來了個巴掌,烏麟軒身後以月回為首的所有死士,都和烏麟軒一起麻了。
陸孟總算是清醒過來,她狠狠眨了眨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烏麟軒。
然後捧著烏麟軒的臉,在床上跪起來,兩隻手一起,又是“啪啪啪啪啪——”好幾個小巴掌拍下來。
感受著手心之中的微痛還有冰冷,感受著烏麟軒身上鐵甲的寒意,聞著烏麟軒身上傳來的,若有似無,伴隨著夜色肅殺的冷香。
陸孟心裡也呼啦一下,燒起了一把大火。
“烏麟軒?!”
“你回來了……”
“你回來了!”
陸孟表情都扭曲了,眼淚唰地衝出來,抓著烏麟軒的腦袋就是一陣晃:“我草你爹,你終於回來了!”
“啊啊啊啊啊啊——”
陸孟喊得聲音都變了調子,山路十八彎不足以形容,就像那殺了一半兒然後沒死透,卻被放進開水硬退毛的豬。
她從床上站起來,向後退了一步,直接一竄,像個成精的猴子一樣——朝著烏麟軒撲上去。
烏麟軒一把托抱住了她,被她衝得向後退了一步,怕手中的長刀傷到她,直接“哐當”扔在了地上。
陸孟抱著烏麟軒的脖子就開始扯開嗓子嚎。
烏麟軒身後的死士們都飛速的檢查過了,這屋內什麼危險都沒有,他們還在偏房找到了……被五花大綁正睡覺的延安帝。
但是現在整個寢殿之內,都回蕩著陸孟殺豬般的嚎叫,月回根本沒法報告,他插不進去嘴。
烏麟軒抱著陸孟,聽著她怪叫,收緊了手臂,那種麻木和震驚還有他今夜的孤注一擲,也都如堅冰一般融化。
他今晚來,是攻其不備。
他的大軍還在對峙著,烏麟軒想要襯延安帝猝不及防,將他殺死。
還是那句話,江山和女人,他都非要不可!
他做了精密的布置,今夜若是偷襲不成,那便直接放火跑路。
現在路上還有一個準備束手就擒的“太子”,他還是能詐降周旋。
而他也不會歸還北疆兵馬,他依舊會揮兵,他的軍中還有一位“太子”——正是長孫纖雲。
就算詐降的那個“太子”被囚。
江北的那個“太子”一樣會勢不可擋地挺進皇城,他烏麟軒,一定會是最後勝者。
但他萬萬沒想到,會在帝王寢殿帝王床榻之上,看見他的女人。
烏麟軒現在還是一頭霧水,但是真真切切抱住他愛的女人,他整個人都像是被泥封的神像重新恢複生息,血肉衝破禁錮,他也活過來了。
他沒有聽到屬下動手和報告危險,這殿內就應當是安全的。
他抱著陸孟,無聲安撫著她,捏揉著她的後頸,把她的頭壓在自己的脖子上。
“嗚嗚嗚……唔唔唔——”陸孟被堵住嘴,還是像一隻被堵住了嘴的豬。
她整個人都在顫抖,抱著烏麟軒脖子的手都在抽筋。
她平複不下來,真的一點也平複不下來。
他回來了。
烏麟軒回來了!
江北大軍一動未動,寸步不讓和皇城對峙著,陸孟都以為她的大狗這次真沒了。
她的飯票、她一輩子的大金腿、她這一輩子真正意義上愛上的第一個男人。
他回來了!
這個時間她後來送出去的信肯定還沒到江北,在他根本不知道情況的前提下,在以為她被控製,被延安帝當成把柄的前提下——他回來了!
他沒有束手就擒,但他帶人殺回來了!
啊啊啊啊啊啊——
陸孟連日來的重壓,一步一荊棘,一步一驚心,都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
她因為休息太少,太勞累,冷不防全都放鬆宣泄出來,她成功把自己喊缺氧了。
再加上一點安神藥的作用,剛從睡夢驚醒的作用——陸孟不出什麼意外的,非常安心的白眼一翻。
她在烏麟軒的身上昏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