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子娘答應一聲,抱著女兒正要向堂屋走去,卻忽然聽到灶間傳來那個年輕些的婦人壓低的聲音:“我就說是個命硬的,男人都能克死,哪裡就這麼容易死了?”
還不待蓮子反應過來,蓮子娘收住腳大聲喝道:“是哪個亂嚼舌根的說我閨女克死男人了?”這淩厲的氣勢連被她抱在懷中的蓮子都被嚇了一跳。
“還用誰說嗎?這丫頭剛出生的時候可不是有大仙說她是個命硬的?這不剛剛找了人家就克死了男人?”那婦人也不甘示弱,同樣喊道。
蓮子娘將蓮子放在地上,幾步衝進灶間道:“先彆說那傻子是自己騎馬摔斷了脖子,咱先來掰扯掰扯,我閨女啥時候許了人家了?為啥我這做娘的還不知道?哪個黑了心的婆娘想把我閨女賣了,我告訴她去,除非我死了,否則門兒都沒有!”
在二人的爭吵中,蓮子慢慢明白了,時下正值百年難遇的災荒,從去年冬上開始便沒下過一滴雨,地裡幾乎顆粒無收,家裡能賣能吃的東西也都賣了吃了,但是官府的救濟糧卻仍遲遲不到,而今已然到了依靠草根樹皮度日的地步。
蓮子的大娘李氏,為了減少一張吃飯的嘴,同時再換點糧食,便想把蓮子給了鄰村的曹家做童養媳。這曹家是個殷實人家,隻是生了個傻兒子,如今都到十二歲上了仍是生活不能自理。
李氏本來和蓮子娘楊氏商量過這事,怎奈楊氏死活不同意,於是她便和曹家的女人謀劃,她先拿了曹家的錢給家裡用,先謊稱是向娘家人借的,等之後再說出事實。這麼個節骨眼兒上,楊氏肯定還不起錢,到時候不怕她不給人。
可是誰曾想到,錢還沒拿到,那曹家的傻兒子竟然騎馬摔死了,這一下可徹底斷了李氏的念頭。蓮子還未出生的時候,正巧碰上一個裝神弄鬼的“大仙”經過此地,他當時說過蓮子命硬。如此一來,李氏便抓住了把柄,一口咬定是蓮子克死了未婚的丈夫。
這次蓮子頭上磕了個血窟窿,當場暈了過去,這會兒竟好端端地回來了,李氏更是有了說辭,認定她命硬。
楊氏雖說對孩子十分慈愛,但要是被誰指著鼻子罵了,也斷斷不會容忍。因此對於李氏的說辭,她從來都不會相讓。
聽得楊氏的話,李氏惱羞成怒,不禁又道:“誰要賣你閨女了?那曹家是啥人家?蓮子到了他們家之後彆說過著少奶奶的日子,就連咱們全家都不會再跟著挨餓。”
“你妹!”蓮子也算是明白了各種因由,無非是李氏為了錢要賣了她。此時看著趾高氣昂的李氏,她再也忍不下去。
李氏被蓮子搶白一句,不可思議地看向她。見她緊蹙眉頭,雙目怒瞪,恍惚了片刻才明白過來蓮子說的肯定不是好話。當即惱羞成怒:“你這孩子,咋恁沒教養?沒大沒小的,大人說話你插啥嘴!”
蓮子撇了撇嘴角瞪了她一眼:“想過好日子你儘可以自己去,又沒人攔著你。”
她話音剛落隻聽楊氏又道:“少奶奶的日子?那你咋不送自己閨女過去?我閨女生來就不是富貴命,享不了那個福。你要是眼紅你儘管把麥子送過去!”
李氏隻麥子一個女兒,而楊氏則生了四個女兒,豆子、穀子、栗子還有蓮子,蓮子是最小的一個。麥子今年隻十一歲,長相卻是十分俊俏,因此常常看不起蓮子姐妹。
“你以為我不想啊,這不是麥子年歲大了,人家看不上了嗎?”李氏眨眨眼回道,此時語氣裡明顯有幾絲底氣不足。
楊氏冷笑道:“什麼年歲大不大的,我看這就是撿軟柿子捏!蓮子才六歲,你欺負我們年紀小不懂事兒!彆說我閨女不跟他曹家有任何牽扯,就算她真是個命硬的,她也還是我閨女,就算是死,我也要護著她!”
“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誰欺負你了?”
李氏話音剛落,便被蹲在堂屋門口的公公劉老爹喝道:“嚷嚷啥?還嫌吃的太飽咋的?”又朝妻子沈氏道:“你聾了咋的?也不管管!”
如此一來,楊氏氣的背過身去,而李氏,回到鍋台邊繼續做飯。
蓮子跟著楊氏進了堂屋,見門邊蹲著一老一少兩個男人,除了劉老爹,還有大伯劉景民。
楊氏把蓮子抱到凳子上坐了,聽公公劉老爹道:“老二媳婦,事情過了就過去吧,橫豎坑兒也沒啥大事兒,一家子犯不著再吵吵嚷嚷的。”
蓮子微一愣神,坑兒?說的是誰?
後來她才知道,在蓮子出生之前,那大仙除了說她命硬之外,還說她是個有福的。劉老爹信以為真,又盼孫心切,便想當然地認為這一胎定是個小子,自此後處處護著楊氏。誰料孩子生下來之後,竟還是個女娃。
當時劉老爹正帶著兒子在地裡乾活,路過的村人告訴了他這個消息,並戲說讓他給孫女起個好名兒。劉老爹稀疏的眉毛攢成一團,臉上陰雲密布。他將手中的鋤頭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咬牙罵道:“呸,去他娘的!這小崽子合著就是坑老子來的,還起名兒?坑兒才是!”
蓮子的另一個名字——坑兒,就是這麼來的。
楊氏雖然對於自己生了個女兒也十分失落,但孩子畢竟是她生的,由不得彆人作踐。當她聽說劉老爹給女兒起名坑兒後,一張臉子頓時拉了下來,指著丈夫的鼻子將公公埋怨了一通,最後才道:“你們沒人稀罕,我稀罕!這孩子的名兒我來給起,左右咱家有了穀子、豆子、栗子,蓮子是個稀罕金貴的東西,她就叫蓮子!”
蓮子爹劉景仁雖說是個老實木訥的,但也心疼女兒,便同意了蓮子這個名字。
這邊楊氏悶悶地答應了劉老爹一聲,又道:“左右周家也給了錢,蓮子現在沒啥大礙了,人家娃兒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再為難人家了。”
蓮子也是剛剛才知道,她頭上的傷,是拜住村前的周家的兒子虎子所賜。當初周家給了錢讓去趕緊治傷,但是李氏卻想留下這錢。或許在她心裡倒是巴不得蓮子就此死了,還可以多要些燒埋費。
之前的事蓮子不想過多計較,她最關心的是如何才能今後過得更好。但是如果誰要是敢打她主意,她也斷斷不會容忍。
如此想著,蓮子四處打量了打量。
這個家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屋頂是茅草和了泥搭的,牆壁是泥塊壘的,屋裡的擺設除了炕和一張桌子外,隻有一個黑乎乎的櫃子還像點樣子。蓮子已然想到自己穿越到了一戶窮人家裡,但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竟然會窮到如此地步。
堂屋西側的房裡住著的是老大劉景民一家,東邊住著的老二劉景仁,也就是蓮子一家。除此之外,南邊的兩間小屋裡還住著劉老爹的小兒子劉景林和女兒春子。
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磕磕絆絆的必然不少,而且看今日的情形,大娘李氏最不是個省油的燈。蓮子暗暗下決心,一定要早點說服爹娘分出去單過。憑借自己前世所學,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日子經營好。
一晃神的功夫,晚飯端上了桌,一人隻小半碗野菜糊糊。劉老爹帶著兒子們在上麵的炕上坐了,沈氏則帶著媳婦、女兒和孩子圍著底下的桌子坐了一圈。
楊氏心裡餘氣未消,將自己碗裡的糊糊喝完後,歎了口氣,沉聲道:“爹、娘,我要分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