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夫輕輕搖頭:“我沒甚麼煩心事,隻是憂心你迎戰匈奴的事情。”
衛青斟酌片刻,道:“匈奴雖悍勇,但並非不可戰勝,戰術製定得當,大勝匈奴並非難事。”
衛子夫輕輕鬆了一口氣,道:“我要的便是你這句話。”
“你一定要勝。”
衛子夫眸光太過熾熱,衛青萬年沒有過波瀾的溫潤麵容有了一絲鬆動。
衛青拂了拂想要狂跳的眼皮,直視著衛子夫的眼睛,道:“姐姐,李美人心思深沉,不可相交。且姐姐耳根軟,心思重,旁人的一句話,在姐姐這裡,便要過上三五遍——”
“青兒!”
衛子夫打斷了衛青的話:“長這麼大,我從未求過你什麼,如今就算我求你,好不好?”
衛青眸光輕閃,衛子夫垂眸,撫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就當是,為我腹中的孩兒可好?”
衛青歎了一口氣。
他這個姐姐,心思細膩,可也太過細膩,容易想東想西。
劉徹並非庸碌之人,胸懷大誌,阿嬌當年被廢,未嘗沒有外戚權重威脅皇權的緣故,用他立戰功而保證姐姐肚子裡孩子的地位,根本行不通。
天下的外戚,權重能重於當年一手將劉徹捧上地位的阿嬌的母家?
衛青蹙眉道:“姐姐,以你我之身份,位居今日之高位已是不易。”
衛子夫隻是低著頭,咬著嘴唇不語。
衛青豎起一指,揉了揉不住狂跳的眼皮,儘量用衛子夫能聽得懂的話道:“陛下心懷天下,並非沉溺女色的昏碌之主,偶爾冷落姐姐兩日,也是人之常情。”
“姐姐莫要為這兩日的榮寵,做出得不償失的出格事。”
說到最後,衛青的聲音已不像剛才那般輕柔,隱隱有些嚴厲在裡麵。
衛子夫慢慢抬頭,秀氣的眼睛裡閃著水光,柔柔道:“青兒想茬了,我膽子這般小,能做什麼出格事?我不過...不過擔心腹中胎兒罷了。”
衛子夫越是這樣說,衛青越是不安。
他太了解她的姐姐。
他的姐姐是一個極其膽小,卻又極其溫柔的人,這種人,在不觸及她的底線時,她一直是人畜無害畏畏縮縮的。
可一旦碰觸了她的逆鱗,她的溫柔與膽小,頃刻間便會成為山崩川逝的決絕。
擁有摧毀一切的力量。
但偏偏,他問了許久,她也不願說隻字片語。
衛青出了衛子夫的宮殿,蹙眉想了半日,最終還是決定去找阿嬌。
他覺得阿嬌能阻止這一切。
他所了解的阿嬌,並不是拘泥在一方皇城裡隻知道爭寵的婦人,她眼裡有王權更迭,江山百世。
她的格局與胸懷,是很多人一生都達不到的高峰。
衛青說完話,阿嬌眸光微轉,眉梢輕勾,道:“女子孕期多疑,將軍的姐姐,大抵也是如此。”
陽光自窗台而來,斜斜打在衛青身上。
衛青身披陽光,抿了抿唇:“青有一不情之請。”
衛青起身,雙手抱拳,向阿嬌深深施了一禮,道:“萬望公主,保住家姐性命。”
阿嬌抿了一口茶,目光悠悠:“仲卿,若衛夫人做了讓我保不住她的事情呢?”
衛青心頭一顫,緩緩抬頭。
仲卿,是他的字。
麵前的阿嬌還似舊時,燦若春花,皎若秋月,清眸流盼,三分譏諷,七分揶揄。
衛青呼吸停了一瞬,刷地一下抽出了腰間佩劍,直直插在地上。
劍柄上的流蘇震動不已,衛青迎著阿嬌的目光,坦然道:“既如此,當由青親自清理門戶。”
秋風習習,阿嬌起身,走了過來,隨手拔下插在地上的佩劍,束起兩指,夾著劍身,從劍柄理到劍尾,目光隨著手指而動。
隨後手挽劍花,將佩劍送入衛青腰間的劍鞘,道:“你放心去罷。”
阿嬌一笑,道:“萬事有我。”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在巨網已經張開的情況下,衛青是唯一一個保持清醒和理智的人。
與不世出的將才所匹配的,本就是超越時代的思想。
阿嬌送走衛青,前去拜訪不日便會啟程返回藩地的江都王劉非。
劉非彼時正在練武場習武,烈日炎炎,他光著膀子,將手中長刀耍得獵獵生風。
阿嬌說明來意,劉動作一滯,停了下來,看了一眼阿嬌,聲音沙啞:“我以為你變了,沒想到你還是和從前一樣,愛做冒險的事情。你可知道,若你賭輸了,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阿嬌悠悠一笑,道:“五哥,不是我賭,是你賭。”
“你賭贏了,漢人便再也不會受匈奴欺壓,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漢土。”
“五哥,這注,你下,還是不下?”
劉非目光一凜,手中長刀似乎能劈開混沌:“我下!”
阿嬌眉梢微揚:“我就知道,美人所見略同。像五哥這麼好看的人,想的肯定和我一樣。”
劉非手上一抖,手裡長刀險些脫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