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戰馬嘶鳴, 一路飛馳到長樂宮。
衛青翩然而落, 微抬眉, 看了一眼上麵書著長樂宮三字的宮殿。
長樂,未央,一個是帝王宮殿,一個是太後居住的宮殿。
這所長樂宮,曾經出過讓劉氏宗親無不戰戰兢兢朝不保夕的呂太後,也出過讓三位皇帝形同虛設的竇太後, 而如今,似乎又出了一位匡扶幼主登基的衛太後。
他的姐姐。
一向溫柔沒甚麼主見的姐姐。
他很難相信, 那個說話細聲細語的姐姐能做到這一步,她在他印象裡,一直是隨波逐流的,順從地接受命運對她的安排。
可現在,她殺阿嬌, 誅韓嫣,治國喪,稱太後,一氣嗬成。
衛青按著腰間佩劍的手指微微收緊,眼底結著寒霜,大步走進長樂宮。
宮人們素日裡見的衛青是溫和有禮、麵上永遠掛著三分淺笑,讓人如沐春風的, 哪裡見過衛青這般模樣?
他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 衣服還是往常的將軍盔甲, 可周身的氣質,已經完全變了。
像是從地獄裡浴火而出的修羅殺神一般,讓人望而生畏。
幾乎不等衛青開口,宮人們已經極其有眼色地讓出了一條道。
這天,已經變了。
衛夫人成了衛太後,往日的小心翼翼變成了心狠手辣。
作為她的弟弟衛青,自然也不需要做什麼謙和謹慎的假象了。
衛子夫早就得到了衛青還朝的消息,把繈褓中的小劉據交給乳母後,她扶著門框,心急如焚地向外麵張望著。
她如今雖以太後的身份臨朝聽政,繈褓中的劉據也坐上了皇帝的位置,可原本被抓進廷尉府的阿嬌突然被人劫走,一同消失的還有韓嫣張湯,這叫她如何能夠安心?
長安城裡又有想趁水摸魚的人四處煽風點火叛亂,聽宮人說,這會兒西城樓已經被叛軍們拿下了,她心裡著急得很,今日早朝的時候還與朝臣們商討征討叛軍的事情。
可宣室殿的朝臣們,大多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一個比一個狡猾,丞相田蚡雖然幫襯著她,但田蚡溜須拍馬的能力登峰造極,玩弄權術便差得遠了。
這幾日,外有叛軍作亂,內有朝臣們刁難,她氣得頭昏腦漲,隻盼著衛青早日抵達長安城。
衛青手握重兵,能征善戰,他一回來,剿滅叛軍指日可待。
叛軍一平,衛青坐鎮長安,料想那幫老臣也不敢再去耍什麼心眼,這樣一來,她才敢睡個安穩覺。
厚重的宮門緩緩打開,一身盔甲的衛青慢慢走來。
因為逆著光,衛子夫有些看不清他的麵容,她還像過去迎接衛青還朝一般,甚至比以往更急切了三分,拖著長長的裙擺,連忙便迎了過去:“青兒,你終於回來了。”
離得近了,她才看清衛青的表情,似乎極力在忍耐著什麼。
衛子夫心裡打了個突,聲音不禁低了幾分,上前去挽衛青的胳膊:“你這是怎麼了?”
衛青側身一避,理也未理她,徑直走入宮殿。
衛子夫眉間微蹙,很快便想明白了原因——他大抵是在怪她,這麼大的事情,她竟然沒有同他商量。
想明白症結所在後,衛子夫微微一笑,揮手讓身邊伺候的宮女內侍退下,跟著衛青走進房間,道:“青兒,你彆怪姐姐沒向你透露半點風聲,陳阿嬌與韓嫣是何等的人物?”
衛子夫俯身倒了一杯茶,沒有看到衛青眼底的冷色,繼續道:“他們一個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物,另一個是陛下的心腹,若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怎敢向旁人透露半句?”
“那個阿嬌,肚子裡早就懷了韓嫣的骨肉,陛下有意迎她為後,她怕與韓嫣的醜事敗露,便與韓嫣合謀,先下手為強,毒殺陛下。陛下已下旨封她為後,陛下死後,她便是皇太後,至於與韓嫣的的孩子,便認作是陛下的孩子,讓那個孩子登基為帝。”
衛子夫抿了一口茶,又倒了一杯,道:“他們打得一手好算盤,提早買通了記錄檔案的內侍,陛下一死,阿嬌肚子裡的孩子便死無對證了。”
“幸好,天佑大漢,讓我知曉了這件事,這才避免了劉姓江山落入外人手中。”
衛子夫說完話,將新倒的茶端給衛青,一抬頭,便看到衛青那張陰雲滿布的臉。
這...她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他還在生什麼氣?
衛子夫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道:“青兒?”
哪曾想,她的聲音剛落,衛青冰冷的目光便看了過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衛青,他眼裡有山崩川逝的決絕,淩厲的目光像是鋒利無比的長劍,讓所有汙穢雜念無所遁形。
衛青的聲音像是在冰刃上滾過一般滲人:“姐姐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
衛子夫一手攪著帕子,另一隻手捧著的茶杯裡,茶水蕩起層層的漣波。
“我隻問你,誰害的陛下?長公主,如今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