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界(一更)(1 / 2)

李壯哆嗦一下, 捂著耳朵齜牙咧嘴躲到一邊,好半天耳朵才停止轟鳴,探過身子拽過顧軍的腦袋。

“李大哥, 注意我的發型, 我的頭油!!!”

任憑顧軍嗷嗷叫, 李壯使勁揉搓他亮的發光的頭發。

他家的確有一個大院子, 縣裡的廠房蓋起三層家屬樓房, 小叔們趕新潮住樓房去了,隻有他爸留在老宅守著爺奶, 他作為長孫也要守著老宅, 所以社裡分配房子, 他沒有要。他的弟弟們嫌棄在老宅被父母、爺奶拘著,沒有自由, 結了婚馬上搬到樓房裡住。他家祖孫三代長房守著老宅子,宅子真空曠…

李壯腦子一個機靈, 嫌棄地推開鳥巢頭,火速把辣醬子擼到懷裡,賊兮兮衝著損友們舞眉。一副老大哥的口吻對錢謹裕說道:“我家老太太規矩大,不喜歡吵鬨。你覺得沒問題,可以先搬到我家住, 尋機會找主任訴苦,房子就批能下來。”

“對,有一個女同誌每逢休息時間到主任家抹眼淚,這不, 給批了房子!”大家起了勁,七嘴八舌詳細描述那些女同誌怎麼哭,讓錢謹裕學學經驗。

錢謹裕:“...”

大家說的口水四濺、熱火朝天,錢謹裕打斷大家的話,試探問道:“壯子哥,你要不要和家裡人商量一下?”

“你幫我看著豬肉攤子,有人來巡查,你就說我到茅房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找你頂一下。”他揣著辣醬子弓著腰一溜煙跑出供銷社。

大家唾罵壯賊,這時還沒有上人,大家拉著錢謹裕討論如何能哭出一套房子!

錢謹裕微笑而不失禮貌聽眾人描繪家裡頂厲害的老娘、媳婦咋哭的,把他們描述的話一一記在腦子裡,時不時鄭重點頭,豎起大拇指表示受教了。

大家說的口乾舌燥,李壯偷瞄四周,像做賊似的鑽進豬肉攤,見沒有人發現他偷溜出去,立刻挺直腰板威風凜凜道:“我奶說了,人呐可以來,小廚房暫時給你們用,房…”

錢謹裕連忙感謝,“壯子哥,你看給八塊錢房租合適嗎?”他算了一下,普通工人的工資一個月三四十塊錢,八塊錢的房租應該不會太低。

有多少兄弟因為錢沒有算清楚,最後分道揚鑣。

他幫助對方是一種情誼,對方給房租是對他的一種尊重,相互理解、重視,友情才能維持下去,他真沒把對方給他多少房租放在心上。李壯剛剛準備要五塊錢房租,謹裕給了八塊錢,取一個吉利數字,他喜歡。

兩人溝通一番,約定好下班在供銷社門口彙合。十點鐘,有人陸陸續續到供銷社買東西,錢謹裕見大家都忙,默默離開,回鄉下收拾行李搬家。

“咋樣!”封雲江眼睛對著錢謹裕的背影。

“啥咋樣啊!”顧軍手指敲著瓷盆,“乖乖,聲音清脆,質量不錯。”他張開嗓子吆喝,“新來的紅雙喜瓷盆,要辦喜事的趕緊來買!”

其他人散去,守著自己的攤位,尋到沒人買東西的空子,伸頭各自胡侃兩句。

封雲江聳了聳肩膀輕笑一聲,看來大家對他挺滿意。

錢謹裕路上沒有耽擱,回到鄉下剛好十一點。錢邱芳到菜園子裡摘菜,聽到有人說起昨天下午發生的事,尷尬的不知道怎麼麵對嫂子,嫂子坐在屋簷下縫小孩衣服,她弱弱地扒拉炸毛。

她見三哥回來,肩膀下塌:“三哥,媽說如果中午你回來了,割一小段臘腸炒給你吃,”她媽知道惹惱三哥,向三哥示好呢,“隻給你和嫂子加菜。”

鄭桃兒靈巧的手指停頓幾秒,繼續走線。中秋節,媽給她兩節臘腸,讓丈夫拿回來,她準備和土豆片一起炒了吃,婆婆把臘腸收起來,說過年的時候當做一道大菜擺在桌子上,增添喜氣。

錢謹裕溫色道:“大哥、二哥支撐起整個家,隻給我和你嫂子吃,像話嗎?”

她撓了撓頭:“要不一家子人一起吃?”

鄭桃兒走針比以往用力,錢謹裕知道她心裡不快活,目光掃視院子一圈,道:“一小段臘腸,每人吃不到兩片,還是彆炒了。”

錢邱芳‘哦’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三哥今天和平常不一樣。三哥似乎有話和三嫂說,她識趣的縮進廚房裡做飯。

鄭桃兒把小衣服放在籃子裡,先一步走進房間。錢謹裕關上門,絮絮叨叨說起李壯的事。

鄭桃兒壓下心動,丈夫有前科,之前明明商量好租房子接她到縣裡住,被婆婆幾句好話忽悠,立刻反向倒戈站在婆婆那邊。既然這次丈夫自己提出接她到縣裡住,就沒有他反悔的餘地。

她憂愁地捧著肚子:“大哥、二哥家的孩子根子挺好,被媽寵的沒大沒小。”她唉聲歎氣捧高丈夫以及丈夫的家人,“你是家裡最有出息的人,我又是縣城裡的姑娘,孩子出生後,一定又俊又聰明,媽指不定疼進心眼裡。你在縣城裡沒法顧及到家裡,有婆婆護著孩子,我是打不得、罵不得,我們的孩子肯定比佳寶他們還沒規矩。”

她低著頭凶巴巴地打肚皮,嘴裡叨念著趁現在能揍孩子,多揍孩子幾下,以後恐怕就沒機會了。沒聽見他吭聲,抬頭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鄭桃兒臉皮子爆紅,自己的小心思被察覺了嗎?

錢謹裕手放在嘴角咳了一聲,正色道:“嗯,我們先把東西收拾好,吃好飯我讓邱芳趕牛車,載著你和家當到縣裡。”他記憶裡有趕牛車的片段,沒有實際操練過,牛車上坐著兩條人命,還是把趕牛車的活交給從小在牛身上打滾的妹子。

鄭桃兒強裝淡定挺著肚子晃悠,指揮他把擺在外邊的東西都裝進大木箱子裡,凡是能帶走的她都要帶走,給丈夫的解釋是房租太貴了,能省就省些。

除了床和桌子沒動,其他的東西能裝全都裝完了。倆口子走出房間關上門,錢謹裕搭把手幫邱芳燒火,鄭桃兒好心情到院子裡溜彎。

飯做好,錢家人走進院子裡,看到老三在家,大家心中的鬱悶散去一半。錢敬強一隻手撐著水缸沿,舀了一瓢涼水咕咕喝著:“搶收十天水稻,人累的脫了肉,隻剩皮。”

錢父彎著腰,捶著後背,臉上露出豐收後的喜悅:“水稻還有兩天能割完,隻差打水稻、曬水稻,交完公糧算工分,按照工分分配物資,往後日子就好過嘍!老三,隊裡就在這個月分糧食、肉票,你先從供銷社裡弄點肉和麵回來,包一頓餃子,給家裡人補補身子。等隊裡發下肉票和麵票,我讓你媽拿給你。”

錢謹裕點頭道:“隊裡發了票據,供銷社裡又得熱鬨了。”

錢母見老三不接話,連連感慨:“你們兄弟姐妹還小,我和你爸兩個人養活一大家子人都沒覺得累。看到你們能填飽肚子,長大結婚生子,我們啊,苦一點、累一點,但是心裡高興,熱乎!”

婆婆臉上浮現慈愛的笑容,鄭桃兒的心咯噔咯噔往下墜,又來了,婆婆每回惹丈夫生氣,隻出這一招,就能讓丈夫熱淚盈眶。

“現在媽活乾的慢不說,搶收還沒結束,累的晚上躺在床上整宿整宿睡不著覺,骨頭像散架子一樣,白天還要咬牙起來上工,不能服老。”她一把摟過小孫子,“養大兒子,娶兒媳婦,還要給我家老三的兒子攢娶媳婦的錢。”

鄭桃兒低頭,眼中滿是嘲諷,好話誰不會說!真的整宿睡不著覺,白天哪有精神敗壞她名聲!

“媽,你孫子有你兒子呢,彆操心。”錢敬禮衝老三使眼色,見老三像木頭人一樣,深皺眉頭,“爸媽從小到大在你身上花費的心血比我和你大哥多,你自己的工資自己拿,我們兄弟的工錢交給爸媽管,有說一句抱怨的話嗎?昨天媽不過抱怨兩句,你就開始不依不饒,對爸媽蹬鼻子上臉。錢謹裕,你戶口還在村裡,還不是縣裡人,彆眼睛長在頭頂上,看不起我們村裡人。”

錢敬強拉著二弟 :“少說兩句!”

錢敬禮彎曲腰坐在牆根生悶氣。

“吃虧是福,親兄弟,這麼能分清楚誰吃虧、誰占便宜!”錢父站出來打圓場,“老三,我和你媽不貪圖你們的東西,唯一貪圖的事兒孫滿堂。既然你戶口在農村,供銷社裡不給你分房子,兒媳婦隻能住農村,她一個縣城裡的媳婦不能乾活。以後生了孩子,還要靠你媽和兩個嫂子搭把手幫忙照顧,你這樣有什麼好東西背著大家吃可不好,寒了爸媽的心,你是爸媽最得意的兒子,我們隻能含著血往肚子裡咽,對你還和以前一樣,寒了兄嫂的心,那可就難修複了。你二哥也算是你長輩,說的話你也要聽聽,我和你媽偏心你,不收你的工資,收你大哥、二哥的工錢,他們有意見嘍!”

“工資讓我和桃兒自己管,當初是你們和嶽父嶽母商量出的結果,我現在交給你們,不是讓你和媽成為背信棄義的人嗎?”錢謹裕心經過深思熟路道,“俗話說遠的香,近的臭,我帶桃兒到縣裡生活,兄弟間不會鬨隔閡,而且還會越來越親密。”

鄭家人:“...”

“是啊,爸媽,我做姑娘時,我姨從廠子裡拿紙讓我糊火材盒子,一個月也能掙錢貼補家用。再說,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在家裡讓你們分神照顧,耽誤你們上工乾活。”鄭桃兒把手掌放在褲子上蹭了蹭,嚇死她了,以為這次又走不成。

“這…”

錢謹裕打斷錢母的話,不滿地瞪著鄭桃兒:“爸媽,男人在外邊乾活掙錢,女人躺在家裡什麼活也不乾,還讓你們和兄嫂伺候,這種媳婦真的要不得!她不出去掙錢,還惹兄嫂寒心,日子沒法過了。”

“老三,三兒媳懷著孕呢,不去掙錢,媽養著。”錢母急了,咋回事,和她想到不一樣。

“媽,你不讓桃兒到縣裡掙錢,你能把她當懶女人養一輩子,我就不離婚。”哪個人不讓鄭桃兒和他一起去掙錢,就要養桃兒一輩子,錢謹裕賴準他。

鄭桃兒抓著丈夫的手苦歪歪說:“我跟你去縣裡掙錢,”她求著婆婆,“媽,我知道你對我好,把我當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親閨女養,是我親媽,不想讓我離婚,千萬彆攔我去掙錢。”

錢謹裕抽出手回屋拿出一張紙和筆,誰要攔桃兒去掙錢,在上麵畫押,養桃兒一輩子。

錢家人臉色無比精彩,昨晚他們商量了半宿,才想出讓老三變成以前有好吃的大家一起吃,從來不私藏的樣子。哪裡能想到弄巧成拙,把鄭桃兒弄到縣裡。鄭桃兒回縣裡,老三肯定不會每個星期都回來,老三每個星期帶回來的豬肉、麵,全都沒了。

他們想要先安撫老三,答應老三的話,老三竟然要白紙黑字寫下來。他們不能按手印,鄭桃兒隻吃精貴的糧食,他們養不起。

錢母失落的坐在凳子上,手拍著大腿,張開嘴想嚎…

“媽,你按個手印吧!”錢謹裕樂嗬嗬看著母親,“我要把這張紙摘抄一份交給支書,讓支書給我們當擔保人。”

一根魚刺卡在錢母喉嚨裡,憋得她麵紅脖子粗。

他們妨礙老三媳婦掙錢,事情鬨到支書那裡,也是他們沒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