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世界(1 / 2)

錢二嬸依舊站在村頭苦苦等待大哥、大嫂,還能抽時間洋洋得意和老太太的兒媳、孫媳爭論誰是誰非,心裡不斷唾棄這群見識短淺的鄉巴佬。

與此同時錢謹裕和張靜棠受到錢三嬸一家熱烈歡迎。

自從錢三嬸知道二房克扣他們的東西,她就愛和二嫂對著乾,最喜歡看到二嫂吃癟的模樣。

謹裕沒進老二家的門,而是直接到三房,意味著今年五家人在三房吃飯。

錢三嬸暗搓搓豎起尖刺,時刻準備找茬刺激二嫂。前兩天二嫂來要糧食,從語言和神態都流露出瞧不起他們這些窮鬼,錢三嬸氣的牙齦疼,暗自唾棄二哥、二嫂靠賣孩子贏得大房扶持,隻要看見他們牛氣哄哄的樣子,她想吐。

錢謹裕掃視一圈眾人臉上的表情,他瞼了瞼眸停好自行車,拎起一塊肥肉和一條八.九斤重的大草魚。

他注意到眾人眼睛裡劃過一絲驚異,三嬸家的孫子跑過來抱住他的大腿,歡呼有大魚大肉吃,他不好意思笑了笑:“今年爸媽預備多帶點肉回來,沒想到靜棠爭氣嫁過來第一年生歡歡,家底子全用在她身上,所以今年帶回來的肉比往年少一點。”

錢三嬸蠕動唇畔,半晌說不出話。每戶農家婦女都精打細算過日子,多少肉能炒出多少菜,她們看一眼肉就能估摸出一個大概。

謹裕手中的肉比往年少,那為什麼二嫂隻用了謹裕手中不到三分之二的肉炒菜,是大哥、大嫂示意二嫂扣一塊肉,還是二嫂自己偷偷扣一塊肉呢?她不相信大哥、大嫂不知道二嫂扣肉,既然不樂意三房、四房、五房占便宜,何必假惺惺問他們要糧食,請他們吃飯!

院子裡氣氛凝固,搞得原本滿心歡喜的錢老太太不敢大口喘氣。

錢老太太暗道糟了,前不久老二媳婦挎著籃子來摘白杏,三個兒媳不願意,她硬著頭皮打開門讓老二媳婦進院子摘白杏。前兩天老二媳婦陰陽怪氣問三兒媳要糧食,言語中瞧不起三個兒子,不加修飾警告三家人不要去打秋風,這下子老二家徹底得罪老三、老四、老五三家。

三個兒子看她和老頭子年事已高,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才忍住怒火給老二媳婦糧食,等大兒子一家回村吃頓團圓飯。

早些年她已經知道老二家做的小動作,心裡想著東西全進兒子、孫子肚子裡,她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謹裕不知道一些情況,一下子捅了大簍子。

縱使錢老太太想替老二家說好話,她明白自己在這個節骨眼上向著二房,真的寒了三個兒子的心。再等等,等三個兒媳消了氣,她再替老二家說說好話。

錢三嫂眼角瞥著老太太,皮笑肉不笑道:“哎呀,你爸媽和你二叔是親兄弟,跟你三叔、四叔、五叔是陌生人。你媽的崗位讓你二叔家的堂哥頂替,你二嬸高興地指桑罵槐我們是窮鬼,你是不是走錯門,該去你二嬸家做客啊!”

錢老太太聽的心驚肉跳,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三嬸,我媽明天去廠裡辦理提前退休手續,小齊表弟明天到廠裡接替我媽的崗位,有我二嬸家什麼事?”

錢謹裕輕蹙眉頭把肉和魚交給小侄子們,幾個嫂子怕侄子們糟蹋魚肉,她們顧不上生氣接過魚肉。

“蛤…”

“外公那邊已經跟廠裡檔案處的領導打好招呼,小齊表弟的檔案已經遞交到廠子裡。”

張靜棠走上前握住錢三嬸的手,感受到三嬸身體僵硬,她噗嗤一聲笑出聲,“誰傳的假消息…”

她清了清嗓子敘述一遍張外公對自家恩重如山的話,“再好的關係一味付出得不到回報,關係遲早變得生疏。謹裕回報外公外婆,想和張家長長久久走下去,您覺得謹裕做的對嗎?”

錢三嫂捶胸頓足大笑:“對!消息當然從你二叔家傳出來的,還說大哥、大嫂要將國強、民富或者愛華的戶口移到他們名下。”

她突然覺得小兩口子格外順眼,些許的不滿也消失了。她指了一位嘴皮子利落的兒媳婦:“去把咱們家的糧食要回來,順便問你二嬸幾個人來咱家吃飯,交幾個人的夥食。”

“好勒,媽。”兒媳婦一臉笑容走出去。

“謹裕、靜棠,你倆彆生三嬸的氣。三嬸實在被你們二嬸氣狠了,又突然知道你們二嬸克扣魚肉,心裡的火氣一下子爆發出來。”錢三嬸和倆人敘述錢二嬸多可惡。

從崗位的事她看出謹裕恩怨分明,要是謹裕知道二嫂為人尖酸刻薄、喜歡占便宜、喜歡踩高捧低,她斷定謹裕不會給二嫂好臉色看。

隨著三兒媳說的內容越來越多,謹裕臉色越來越難看。錢老太太十分焦急,謹裕和老二血脈相連,萬不能厭惡老二夫妻倆。

和二嬸相處一段時間,張靜棠大致了解二嬸為人。但是她沒想二嬸比她猜想的還可惡,這種人順著杆子往上爬,永遠不知道滿足,一旦和她搭上關係,再想甩掉她十分困難。

她下意思偏頭看丈夫的神色,若不仔細觀察丈夫,還以為丈夫隻是心寒,但她的眼睛撞進丈夫布上寒冰的瞳孔裡,寒冰後麵藏著他在無儘的黑暗中苦苦掙紮。

錢老爺子離開稻場到村頭找老夥計下土象棋,二兒媳掐腰罵人不能入耳,他讓二兒媳消停點,二兒媳竟然凶聲惡煞瞪他,他深感丟人便回到老三家。

他走進院子裡看到謹裕和靜棠,聽到老三媳婦越說越不像話,觀察到謹裕神色不對勁,他心裡一凜:“老三媳婦,你去村頭找老二媳婦,你倆商量在你家做飯,還是在老二家做飯。”

老二媳婦知道謹裕回來了,十有**跟老三媳婦回來。錢老爺子長長舒一口氣,隻要讓老二媳婦住嘴,怎麼著都行,他實在丟不起人。

“還殺什麼魚,魚和肉拎到你二嬸家,把屬於咱家的糧食拎回來。”錢三嬸剛剛消下去的火氣又竄出來。

三房好吃好喝照顧不能乾活的兩老口子,伺候二十多年,二老的心還偏著二房,她能不寒心嘛。她天天遷就老二年紀大了不能受刺激,誰來遷就她。

錢三嬸當著謹裕的麵,不想再遷就任何人。

兒媳婦剛剔掉一半魚鱗,站起來不知所措看著婆婆。

“咱家窮但有骨氣,不吃肉吃樹皮也高興。”錢三嬸瞪著兒媳婦,示意兒媳婦把肉甩出去。

“吵什麼吵,今天三兒媳做飯,其他兄弟來老三家吃飯。”錢老太太衝老頭子擠眼睛,讓他彆火上澆油。

她明白今天孫媳婦把肉拎到老二家,看老三媳婦的架勢,不想和老二家繼續來往。不行,他們五個是親兄弟,不能說斷就斷。

錢老爺子才意識到院子裡的人對他有敵意,他也沒說什麼話。大兒子去縣裡生活,二兒子擔起長兄的擔子,五家人難道不該到二兒子家吃團圓飯麼。

錢謹裕垂眸,手抵住太陽穴揉了一會兒。他腦子裡閃過剛才觀察到的畫麵,從每個人細微表情分析每個人的性格以及每個人之間的關係。當他睜開眼睛,白色眼球上布滿紅色血絲。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

張靜棠冷眼旁邊錢家爺奶如何處理家務事,待剛剛出去的堂嫂拎著糧食回來,四嬸、五嬸心情愉快來了,二人聽到小輩們敘述方才發生的事,臉上爽快的笑容變成冷笑。

兩個嬸子示意侄媳婦把肉和糧食拎到廚房裡,然後架著三嬸進廚房不知道說什麼話,不一會兒廚房裡傳出爽朗的笑聲。張靜棠回過神打量院子,沒發現爺奶的身影,她盯著一張緊閉的門,眼睛不由地暗了暗。

“我帶你出去走走。”

沙啞的聲音闖入她心底。張靜棠昂頭看丈夫,一雙爆紅的眼珠子嚇了她一跳:“你沒事吧。”

“沒事。”錢謹裕眉心皺起兩條溝壑,聲音乾啞撕裂。

丈夫牽起她的手,張靜棠盯著丈夫下頜,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事情。

他倆沿著大路向村尾走去,錢二嬸的孫子跑去告訴她謹裕在老三家,她不和窮鬼們糾纏,拉著孫子火急火燎趕往老三家找謹裕,最後撲了一個空。

一路上倆人遇到很多村民,錢謹裕總是停下來和他們說會兒話。

村民們總會提起錢二嬸,他們發現錢謹裕神情變得不自然,甚至有些躲閃,眼睛裡多了一道他們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村民們非常困惑,往年謹裕爸媽帶他回村,謹裕笑的無憂無慮還像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大男孩,他眼睛裡何曾有這樣複雜的情緒。

隨著他們和謹裕談話越來越深入,他們察覺到每當談及錢二嬸,謹裕的表情十分古怪,真令人費解。

“都到中午了,”錢謹裕揮手和他們告彆,輕喃道,“有機會再見。”

最後一句話很輕很柔,還未到耳邊就被風吹散。

張靜棠身體一頓,看著丈夫的神情和往常一樣,大概她出現了幻覺。

待兩人走遠,村民們湊在一起議論:“錢二媳婦的兒子還不是縣裡的工人,整天張口閉口咱們縣城裡人,嘔,”大娘捶著胸口假裝嘔吐,“聽到沒有,謹裕表弟接替謹裕媽的崗位,她孩子還是老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