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雅容輕聲細語地問:“今日五小姐冒著違背軍令的風險攔下我們,想必是有什麼急事,不知解決了沒有?”
一下子就把她的行為拔高到耽擱軍務的高度了,顧宜寧笑道,“葉姑娘可能不知,殿下曾準許我攔車。”
吳川張了張口,沒戳穿她瞎扯出來的話,反正五小姐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切後果都有殿下擔著。
葉雅容笑容明顯僵硬了一瞬,“想必老夫人在府中已等候多時了,五小姐能否讓出一條路來,讓我們的人馬經過?”
吳川在一旁大氣不敢喘,葉雅容這句話明擺著在拿老
夫人當盾牌,若今日顧宜寧乖乖讓路了,就是叫全京城的貴女看了笑話。
平日裡行事嬌蠻的相府五小姐輸給了徐州刺史的女兒,竟做出單方麵給人家抬名聲的蠢事,以後哪個不知名的人也能上前踩一腳了。
若顧宜寧不讓路,且大鬨一場,不僅有損自己的麵子和相府的形象,也定為陸老夫人及宮中貴戚不喜。
她無論讓步還是不讓步,都會陷入兩難的境地。
一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顧宜寧身上。想必她心裡已經萬分後悔剛才做出了上前攔車的舉動。
而且,瑾王殿下從始至終一直神隱,沒替她出麵,看來是終於看清顧宜寧蠢笨的真麵目,肯及時止損了。
他們的視線沉甸甸的,仿佛看地用力了,就能給她添上如山似的壓力。
麵對這群人,顧宜寧隻覺得好笑,她麵上風輕雲淡,隨口一道:“我似乎很久沒見過老夫人了,今日得空,正好去瞧瞧她老人家。”
此話一落,看熱鬨的先是愣了一瞬,而後大失所望,看來這相府五小姐也沒有想象中那麼腦子不靈光嘛。
葉雅容眼中晦澀,仍是笑著應話,“也好,我派人幫五小姐把相府馬車引來。”
“不必,相府馬車哪有瑾王府的馬車坐著舒服。”顧宜寧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早就在徐州聽過很多關於顧宜寧的說辭,還以為上天隻給了她美貌,沒給她智慧,如今看來,倒是個難對付的。葉雅容和聲道:“如若五小姐不嫌棄,可和我一同乘坐。”
“也不必,我覺得殿下這輛馬車更合心意。”顧宜寧笑著拒了對方的好意,輕快地往前走去。看見一臉冷漠的周寒站在車前,平靜問道:“步梯呢?”
周寒默默將步梯施展開來。
直至顧宜寧在車上坐穩,一整列騎兵才開始移動。
原本想看場大戲的看客們咂咂嘴,瑾王竟然沒有把她趕下車。
萬萬沒想到,差點被清嶽女子書院拒之門外的、京城最沒文化的五小姐,竟能輕而易舉就將眾多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貴女們氣地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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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內,葉雅容緊閉著眼,氣息有些不穩。
一旁的丫鬟止不住地說著顧宜寧的壞話。
她隱忍道:“無妨,我們
來日方長。”
馬車搖搖晃晃,在朱紅色的門前停下,隨車隊一同到來的,還有聖旨。
聖上身邊的高公公胖白和藹,手中拿著聖旨笑眯眯同吳川問話,不知聽到了什麼,臉色突然變得難堪至極。
他尖著嗓子道:“這聖旨,還是到了王府裡麵再宣吧。”
雍雅華貴的內廳,高公公宣完冊封攝政王的旨意後,用力瞪了眼跪在地上尚未起身的顧宜寧。
前朝餘孽猖狂和山賊橫行一直是晉東地區政事的重中之重,派了多少臣子過去都沒解決完全,瑾王從北疆回京後便開始著手處理,短短幾日,就取得重大進展。
明明能風風光光地接下功名,卻為了顧宜寧折回去買什麼破梳子,現在落得個彆人代接聖旨的場麵。
真是可惜。
顧宜寧並不知道陸旌沒及時回府的原因,她還以為是在忙著處理軍務。
隻是高公公蹬她的眼神較為嚇人,她偏過頭,有意錯開了這目光。
陸老夫人年邁,頭發已經花白,手握聖旨同高公公寒暄一番後,將人送到王府門口才罷休。
烏泱泱的人群散開,室內清靜下來,老夫人落座,仔細端詳著麵前的葉雅容,混濁的眼中漸漸有了濕意,邊點頭便道:“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極了你祖母年輕時候的樣子,真是讓人懷念啊。”
葉雅容半跪下去,親昵地握住老夫人的手,“祖母說,您膝下尚無孫女,這段時間,把容兒當親孫女用著便是,容兒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老夫人笑樂了,“我隻有旌兒和卓兒兩個孫子,確實沒有孫女,你祖母舍得讓你來陪陪我這個老太婆,我還得回個信感謝她呢。”
“哪裡還需要回信感謝呀,祖母常念叨著您,您對容兒滿意,便是她最大的欣慰了。”
“你呀,淨會說些好聽的。”
顧宜寧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聽著兩人說些體己的話,一盞茶用完了,她們也沒說完。
她輕輕咳了一下,春桃及時遞上錦帕。
這下老夫人終於意識到房間裡還有個人,她抬頭看了過去,顧宜寧乖巧地坐在梨木鐫花椅上,同她對上目光以後,露出個輕柔的笑。
不得不說,雖然顧宜寧在同齡人中風評不好,但
在長輩那裡,一向討人喜歡,樣貌有一大部分加持,除此之外,嘴巴也甜,經常一兩句話就讓老人開懷大笑。
陸老夫人眉眼都舒展開來,這姑娘小時候常常往王府跑,一待便是一天,算是在她身邊長大的,隻是到了年紀以後,一下子懂禮法了。
來王府的次數變少了許多,一年能來個兩三次都是好的,為此陸老夫人失望不已,對陸旌也頗有怨氣。
自家孫子什麼樣她清楚地很,行事粗戾,性格冷漠,根本不會說什麼哄小姑娘開心的話,宜寧那般嬌氣,一心喜歡風清霽月的公子,定然瞧不上滿身殺氣旌兒。
這不,為了躲陸旌,連同把她這個老太婆也給忘了,眼看著小姑娘和她越來越生疏,老夫人歎了口氣,“宜寧怎麼不說話?”
顧宜寧規矩地坐著,輕道:“祖母同葉姑娘說話,宜寧不忍打擾。”
聽見她還稱呼祖母,老夫人眼光一下子亮了,“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姑娘長大了,連說話也這麼生分。”
顧宜寧笑了下,站起身走到老夫人麵前,“祖母,您不問問我今日是來做什麼的嘛?”
顧丞相最近三天兩頭被聖上針對,旌兒今日回府,她年紀雖大,倒也看得清楚,“是來著旌兒的吧?”
“是啊,”顧宜寧眼眸彎了起來,小聲道:“我寫信托時琰哥哥回京的時候買兩把玉牙梳,不知他有沒有幫我買回來。”
這聲時琰哥哥讓老夫人眼裡泛酸,她何嘗不想讓宜寧做自己的孫媳婦,可感情的事是無法強求的。
現如今看著小姑娘主動同陸旌緩和關係,不管是真心實意還是為了家族利益,她都很樂意幫忙。
也希望旌兒能放下這段感情,世上的姑娘不是隻有宜寧一個,他大可多瞧瞧彆家的,今日剛剛進府的葉家女兒就不錯。
老夫人笑著看了眼葉雅容,兩個年輕人若是能日久生情也會是一段良緣。
天色漸晚,顧宜寧一直沒等到陸旌回府,她隻得同老夫人道彆,“祖母,我明日還來看您。”
老夫人和藹地笑著,“明日我吩咐廚娘做你最喜歡的如意糕,再派人買些瓊花露來,你可彆讓這些東西白白浪費了。”
顧宜寧心裡感動,又承諾一遍,“祖母
放心,就算時琰哥哥不準我入府,我也會架個□□從牆上翻過來看您的。”
“看你說的,旌兒怎麼可能不讓你入府。”
她趁機告上一狀,“時琰哥哥要同我斷絕來往呢,您若不信,等他回來問一問便是。”
老夫人佯裝發怒,“那我可得給你做主,好好訓他一頓。”
“還是祖母最疼我了。”顧宜寧輕言輕語,撒起嬌來也是得心應手。
她從老夫人這裡離開後又去了趟裕霄居,吳川又是一副可憐兮兮逆來順受的樣子回她:“五小姐,殿下是真的尚未回府。”
吳川這個人,狡猾地同狐狸一樣。顧宜寧自是不信,愣是從他麵前闖了進去。
吳川無奈,反正殿下不在,她就算闖進去也見不到人,看來明天得往門口多添點人守著才是。
顧宜寧沒找見人,看見周寒後問:“陸旌到底去哪了,怎麼還沒回王府?”
周寒:“徐州。”
“徐州?”顧宜寧眉梢微微挑起,“不是剛從徐州回來?又去那裡做什麼了?”
周寒麵無表情:“買梳子。”
他說完後便離開了,隻剩下顧宜寧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
瑾王府的牌匾撤下,換上了攝政王府四個燙金勁字。短短一天,陸旌權勢又漲,可謂是羨煞旁人。
馬車從王府緩緩駛離,顧宜寧安靜地坐著,一言不發。
春桃為她遞上一塊糕點,“小姐莫要擔心,殿下快馬加鞭,興許明日就能回來。”
顧宜寧靠著軟墊,手心不斷地輕擦著腰間的芙蓉水玉,“那玉牙梳我也不是非要不可,他錯過了直接回京便是,怎麼又返回去買了?”
“這表明殿下心中有小姐,您想要什麼,他都會全力滿足的。”
顧宜寧心煩意亂地闔上雙眼,她才不稀罕玉芽梳,更想早些見到陸旌。
心中正悵然若失,馬車突然停滯下來,隨著慣性,往前一倒,春桃驚呼一聲,護住顧宜寧,“小姐妹傷到吧?”
“我沒事。”
“馬夫怎麼駕馬的,莫不是跟人衝撞了……”春桃邊說邊去掀轎簾,簾子掀開,聲音也跟著中斷了。
再回頭時,她滿臉喜色,拉著簾子驚喜道:“小姐,殿下……回來了,您快看看。”
顧宜寧正在走神
,聞言目光微晃,輕轉到對麵坐於馬背之上的男人,直接撞上那道鋒銳冷漠的視線。
長街十裡,車輛和馬匹在同一拐角相向而行。
陸旌一身玄色錦衣,眼眸漆黑沉靜,直直地看過來,在他身後,是萬丈霞光,刹那間,記憶中深鐫不朽的音容樣貌,突然都鮮活明朗起來。
顧宜寧怔住,再回神後眼眸裡起了層淺淺的水霧,她揪住衣袖,強忍著眼淚。
陸旌麵無表情地錯開視線,寡淡的臉上沒有出現絲毫鬆動,扯著韁繩從馬車旁邊空曠的地方穿過,像是不認識她似的。
顧宜寧匆忙從馬車上下來,看著他挺拔淡漠的背影,心中急切,聲音也不由自主地帶著些許緊張和微弱的哽咽:“陸旌。”
她聲音算不得大,摻在傍晚人聲鼎沸的叫賣中,很快就被掩蓋下去。
原以為陸旌沒聽到,可麵前的馬蹄漸漸放緩,隨後停在幾米之外,他漠著臉回頭看了一眼。:,,.